贞娘目送着元敏的车队离去,神情中有了几分惆怅,大户人家的后宅之中总是如此,富丽堂皇之下是纵横的龌龊肮脏,女人之间的争斗,甚至比朝堂上的党争更让人胆寒。

转眼到了十一月间,元敏打发人送来了一车的礼物和一封信,信上说俩人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了周夫人,一向静心礼佛的周夫人大怒,终于走出了佛堂,让人请回了任上的林从龙,迫害嫡子,坏人子嗣,都是大罪,即便是贵妾也是死罪,周夫人知道林大人不忍心处死这位自幼青梅竹马的表妹,心灰意冷,提出和离,这下可把林从龙给吓坏了,当今天子的程皇后就是昊玄帝的糟糠之妻,出身不高,武将之后,昊玄帝登基后宠爱林贤妃,贤妃生下三皇子后有大臣提出程后无子,应该立贤妃为后,昊玄帝震怒,斥责大臣:“古人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朕为天子,当为天下表率,岂可弃患难之妻?”自此,御史们又有了新的名目弹劾大臣,宠妾灭妻,致嫡妻不顾,为此不知有多少大臣落水,在仕途上走了死路。林从龙是林家这一辈上的佼佼者,族中长辈对他的前程十分看好,如今不过四十岁就做到了从三品,升官入阁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林从龙当然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坏了自己的前程,忙向夫人赔礼,但为了老夫人的面子,还是不能处死谢姨娘,只将她送进庙里落发为尼了事,家中的中馈之事交给了元敏,老夫人因为这件事觉得自己十分没脸,等闲不出来见人了。

杜氏听贞娘说了元敏的事情十分感慨,万分庆幸自个没那么高的期许,没将唯一的女儿许什么高门大户。

这日,王氏和顾氏正好登门拜访,说起女儿的亲事,顾氏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事原也不瞒奶奶,我们家的闻樱啊,是个好孩子,都是怨我啊,心气太高,竟生生的给耽搁了,今年都十五了,眼望着就十六了,好好的闺女,高不成低不就的,可急死我了!”这柴家的大小姐闻樱的亲事,如今是县上出了名的难事,这顾氏原是个丫鬟出身的通房,后来抬了姨娘,因生的好颜色,手段也好,哄的柴老爷十分欢喜,嫡妻过世后不顾族中的老人劝阻,将顾氏扶正成了续弦,她生的两个闺女也就成了嫡女,顾氏是个心眼大,眼界高的人,觉得自己的女儿漂亮出众,一心想让女儿攀个高枝,可那些大户人家都觉着闻樱生母不过是个丫鬟,教育处的女孩想必也好不到哪里,都不愿意结亲,门户低些的,顾氏不愿意将就,一来二去就耽搁到了十五岁,成了顾氏的心病。

王氏是深知顾氏心事的,忙劝道:“妹子这是干嘛呢,好好的怎么还哭起来了,这儿孙自有儿孙福,闻樱那孩子我是见过的,生的像你,端的是好相貌,性子爽利,我很喜欢,我瞧着是个有福的,这俗话说啊好饭不怕晚,指不定这孩子将来就结门好姻缘呢,你这会子只是急,可光急有什么用?依着我啊,你莫急,让人也往外面瞧瞧,咱临近的这些县好多的好人家呢”

杜氏也劝慰:“妹妹莫慌,我觉着王姐姐说的在理,这姻缘上的事啊是急不来的,你瞧着蕙兰那会儿,王姐姐也急的不行,可转眼就有们好姻缘上门了不是?”王氏听杜氏提及女儿,眼皮子一跳,笑容就有些僵,前些日子蕙兰打发人送了信儿回来,说是过得很好,丈夫婆婆对自己都很好,可送信回来的是给自家赶车的陆老实,王氏私下里一问,才知道蕙兰过得并不如意,丈夫还好,那小姑子是出名的刁蛮,死了夫家回了娘家住着,却在府里什么都要管,婆婆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守寡,宠惯了些,竟越发养成了个视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皆为粪土的盗拓脾性儿,瞧着几个嫂嫂都不顺眼,三五不时的找茬,蕙兰原就是个温柔贤良的软性子,这会在婆家被小姑子欺的常闷在屋里哭。

王氏心疼的直咬牙,恨不能立刻找上门去,可咬牙归咬牙,还是得忍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的规矩只能是守着忍着,自己这个当娘的再疼也只能睁眼看着。

三人正说着,丫鬟一挑帘子:“大小姐来了。”

贞娘笑盈盈的端了一盘子新出锅的葱油脆饼走了进来,依次给王氏和顾氏请安:“两位婶子来了,请婶子们安,我这正好新作的葱油脆饼,刚出锅的,婶子们尝尝!”

王氏和顾氏忙起身,拉着贞娘笑道:“大小姐来了,哪次来府上都要偏着大小姐的好吃食,上次吃的大小姐做的鱼圆,回去回味了好一阵,让府里的厨娘做怎么也做不出,终是大小姐手巧,如今咱们县上没哪家的姑娘比得上!”

“可不是,吃了大小姐的手艺后啊,我这再吃我府上做的就觉得怎么都差点意思,唉,所以啊,我这三五不时就到府上串门子,就为了蹭大小姐的点心吃呢”

一屋子的人就都跟着笑了起来。

杜氏拉着贞娘坐到炕上,笑着嗔道:“大年下的,不是说了你身子才好不让你下厨的吗?好好的又去,你若又病了可怎么是好?”

贞娘不以为意:“娘,我身子早好了,纯哥儿惦记着要吃,我又许久没做了,想着先做出来咱们试试,晚上再做给纯哥吃,赶巧就听见说两位婶子来了,端上来大家都尝尝”

“你呀,都不知怎么惯着他好了”杜氏笑着让丫鬟安排碗碟,请顾氏和王氏尝尝。

顾氏见贞娘穿着家常的真紫色小袄,边角绣了白色梅花,下面系了浅碧色挑线裙,一头乌压压的秀发只挽了个鬟,插了一根海堂银簪,一张莹白似玉的瓜子脸,眉眼如画,神态举止落落大方娴雅自如,不由想起自己的闻樱,也是一般花容月貌的好女子,怎么就

一边想神色不免带出些怏然来,

王氏却想起一事来:“顾妹妹,我才想起来一事,我有个远房亲戚,是我娘家的姨父的侄子,前些日子来我这里串门,明年春上要去苏州应试,今年十八岁了,去年才中了秀才,只是家道不是很好,他父母都去的早,全赖我那姨夫好心,将他接到身边养大了,这孩子聪明懂事,书读的十分好,我姨夫已禀了族里将他正是过继给了自己,上了族谱的,将来家业也有他一份,这孩子我瞧了,长得斯文整齐,礼数也好,妹妹若有意思,我可以从中说和说和,若没有,只当我没说罢了!”

顾氏听了十分惊喜,不意今日来串门还有这等意外之喜,安亭王家也是本地出了名的大户人家,王家的姻亲也俱是说的上名头的人家,这男子虽说父母俱亡,可上面没有高堂,自己女儿也就少些规矩,况且十八岁就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在身,这是等闲姑娘也碰不上的运气了,忙一叠声的应道:“姐姐如何不早说?这事若真成了,我亲自做鞋孝敬您!”这是古来的规矩,媒人跑断腿,做成了媒必要送两双鞋来答谢媒人。

贞娘和杜氏也跟着笑,一时红绣又进来回话:“表少爷才来了一趟,听闻里面都是女眷来访,不好进来,在外面给了两位请安了!”外面就传来杜石头清朗的声音:“侄儿给姑姑和两位婶子请安了!”王氏笑道:“奶奶的侄儿是自己人,我们也都是长辈,哪里那么多规矩麻烦?且请进来让我们也见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