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徐行望着她的背影,心微微一沉。

“这孩子,最近透着奇怪,失魂落魄的,像又回到她爸爸刚没那段时间里了。”王嫂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叹息着说。

辜徐行心思复杂地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出起神来。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辜徐行才听见院外传来她的脚步声。

他眼睛一亮,却不动声色地拿起遥控器,挨个换起台来。

宁以沫一如既往地轻声进门,低头快步越过客厅往楼上走,辜徐行微微回头看去,她抿着唇,像在想着什么心事,面色很凝重。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一眼之下,还是让他看见了袋子口边露出的白色菊花。

清晨,一身黑衣的宁以沫走进了烈士墓园。

入春来,聿城连日阴雨,直到昨天才晴了会儿。宁以沫踏着湿漉漉的青石台阶,走到苍松翠柏围绕的一排墓碑前。

她蹲下身,伸手拂去爸爸墓前的落叶,将昨夜买来的水果、菊花、蛋糕依次放在墓前。

做完这一切,她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出了会儿神,缓缓地伸手在那方寸小照上摩挲:“爸爸,生日快乐。”

她在墓碑旁坐下,将头靠在冰冷的石碑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爸,我想你。以沫真的很想你!”

初春料峭的寒风从松柏枝丫间穿过,其声呜呜,像是悲鸣。几大点水珠随风而落,冰冰凉凉地砸在她脸上。

她缓缓抬手,抚住自己单瘦的臂膀,然而还是抵不住那内外交加的寒冷。她将自己缩得小点,再小点,缩得像一只停落在爸爸墓前的寒鸦。

她久久地坐在那里,坐得越久,空气中的寒冷便越往她骨髓里钻,她冷得发僵,几乎颤抖起来,可是心底却有一种自虐的快意:很快,这寒冷便会冻住她,冻住她片刻不得安宁的心,最终冻住她所知的一切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冰凉又落在她脸上,继而又有几点落在她眼皮上、唇上、手指上。

她轻轻掀起眼皮,缓缓抬眼往上空看去,淅淅沥沥的春雨如断线玉珠般开始往下坠。

上天竟残忍到连让她和爸爸多聚一会儿的机会都不给。

聚集在心头多日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达到临界点,几欲从她胸腔里爆发出来,她不走,她偏不走!哪怕天塌地陷,她就是不走!

不过瞬息,雨势骤然加急,又冷又硬,砸在她身上如初冬的雹子。

委屈、愤恨、悲痛、怨怼,种种情绪在她心里翻涌着。

她的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命运要对她如此不公。

她半跪在墓碑前,双手牢牢抓住墓碑,像抓着爸爸的臂膀,想要哭叫,胸口却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望着爸爸的照片大口大口喘息。

她的脑子越来越涨,心抽搐着疼。就在她几乎晕厥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还未及反应,整个人已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她憋住气,睁眼朝来人看去,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那股哽在胸口的气终于迸发了出来。

她紧绷着脸,死死地揪着辜徐行的衣襟,忍了多时的眼泪决堤而出:“我爸……爸爸……不是英雄,不是……他知道自己快死了……那火,是他自己放的……”

“以沫,不要胡思乱想。不管你爸爸是不是别人的英雄,他都是你的英雄。”

“哥哥,我好难过!好难过!你知不知道,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被烧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他是为了我,才死得那样惨!”

他抿紧唇,挺直腰身,半跪在雨地里,将浑身湿透的她从地上捞起来,裹进自己的怀里。

“以沫,听我说,你爸爸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你不能辜负他最后的心愿。”

“可是我好怕!”

闻言,辜徐行松开她,伸手用力擦去她的眼泪。

她哀哀地看着他,头发散着贴在脸上。

他出神地看着她,依稀有一种错觉,觉得什么正从她身体里流逝,他悚然心惊,再度将她揽进怀里:“不怕,哥哥在。”

宁以沫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是溺水者搂住一片求生浮木。辜徐行感同身受地将她抱紧,再抱紧,他一手抱住她的后脑,一手勒住她的腰,下巴重重抵在她头顶。

她在他怀里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像是想将她的哭声镇压下去。

整个世界都被茫茫的水汽漫漶了去,可是她忽然不怕了,她不再身陷绝境,她不再孤立无援,她在他的怀里找到了灵魂的安妥。

等宁以沫情绪平定了些,辜徐行起身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那场大哭冲走她积攒数日的负面情绪,也冲走了她全身的气力,她刚起身,整个人又脱力似的往下坠。

辜徐行一言不发地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宁以沫恍然看着他的背,温顺地趴了上去。

辜徐行背着她走出烈士墓园,又走了数百米才打到车。坐在出租车里,被暖气熏了好一会儿,辜徐行打了个喷嚏,这才觉得冷。

他回头看靠在车窗上的宁以沫,她像是睡着了,惨白的脸上泛着诡异的酡红。

他只当她累极了需要休息,所以也没叫醒她。

车开到大院门口时,辜徐行跟门卫说了特殊情况,车子才得以直接开到他们院子门口。下车时,他拍了拍宁以沫的肩:“以沫,醒醒。”

宁以沫丝毫反应也没有,像是睡死了过去。不得已之下,他又去拍她的脸,指尖刚触到她的脸,他的脊背不禁一僵——她的脸烫得像火烧一般。

来不及多想,他坐回车里,急急让出租车往大院医院开。

下了车,辜徐行毫不犹疑地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快步往医院里跑去。

他刚跑进医院大厅就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辜江宁拽住了,辜江宁微喘着问:“她怎么了?大老远就看你抱着她往医院跑?”

辜徐行哪里顾得上回答他的话,一边跑一边说:“你去我家,叫王嫂拿点她的干衣服来。”

辜江宁哪里肯依,伸手去抢人:“你去叫人,换衣服,这里我来。”

辜徐行将宁以沫抱得更紧些:“不要废话,你去!”说着,他抱着宁以沫快步冲进诊室。

等辜江宁把王嫂带来时,宁以沫已经靠在长椅上挂水了。

见辜江宁问及病人情况,医生解下口罩:“病人高烧四十度,幸亏赶来得及时。还有,她现在有点脱水。先打退烧针看看,再等她她醒过来观察。”

王嫂手脚麻利地单手抱起宁以沫,一手举着输液瓶,将她背去住院部的单间里,帮她把衣服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