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醒来是在房里,他习惯的抬手抓头发,这一抬胳膊,差点就把旁边的输液瓶拽下来。

手背上的一点点刺痛钻进血管里,一路延伸至大脑皮层,陈又的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算是体会过了那点痛。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走出考场的时候,天气非常炎热,周围全是考生们结束高考的说话声,轻松或沉重的脚步声,嘈杂一片。

再后面的事,都不记得。

陈又看看手背上的输液管,他眨眨眼睛,这不就跟喝断片的情况差不多么?

“444,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说,“中暑了吧。”

陈又呵呵,“逗我呢,中暑还会断片?”

系统说,“有可能。”

有可能个鬼,我从小到大,中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陈又觉得系统的话,假的多,真的少,总是把他当智障骗,他打量起房间,第一反应就是空,之后是干净。

“我这是在哪儿啊?”

系统说,“在床上。”

“……”陈又不高兴的说,“我都挂水了,你还玩儿我,能不能好了啊?”

系统说,“好不了。”

陈又叹口气,“你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系统说,“我要可爱干嘛,我只要监督你完成任务就行。”

“对噢,我还有任务呢,卧槽,我这么一晕,再一醒,脑子更不好使了。”

陈又急忙问,“盛擎呢?”

系统说,“来了。”

陈又抬头去看房门,几瞬过后,外面有脚步声,房门从外面推开了,他看着男人迈步走进来,两条腿还是那么长,身材还是那么好,脸还是那么冷峻,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等男人走到床前,陈又才搞清楚哪里不对劲了,是对方身上的气息,沉重且冰冷。

说起来,他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呢?

陈又的脑子里有黑洞,忍不住就去把看过的小说情节往自己身上扣,比如是突然查出来得了绝症,然后就是鼻子流血,掉头发,容易晕倒,弱不禁风,下不来床,放化疗啊,吐血啊,垂死挣扎啊。

他的眼角一抽,想想都可怕哎。

头顶响起声音,“爸爸跟你说过,尽全力就行,没想到你会把自己搞的那么累,还晕倒在考场门口。”

陈又听着男人的声音,所以他只是太累了才晕倒的?不对啊,我不累啊,考完试还想上网吧玩个通宵呢,也许是累过头了吧?自己没感觉,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这么一想,陈又就放下心来,“爸,我睡多久了啊?”

盛擎说,“一天。”

陈又愣愣,难怪自己这么饿,还虚,喘口气都觉得累,“这是什么地方啊?”

“是爸爸的一处动物园。”盛擎摸摸少年的头发,把翘起来的几根毛压回去,“你高考完了,爸爸带你到这边来放松放松。”

陈又激动的说,“动物园?那是不是有很多动物啊?”

“有。”

盛擎说,“世界上一些品种罕见的鸟都有。”

陈又的脸上顿时就出现迷之表情,爸哎,我是喜欢看鸟,但是,怎么说呢,你好像有什么地方理解错了。

盛擎看一眼输液瓶,“过会儿给你拿晚饭进来。”

一听到“饭”这个字,陈又就舔舔嘴巴,肚子咕噜噜的叫。

盛擎俯身,湿热的气息拂过少年的脸颊,昨天还是红润润的,今天却没什么血色,他凝视半响,缓缓凑上去,唇轻轻擦过少年的嘴角。

陈又趁机说,“爸,我想吃鸡腿,鸭血,猪肉炖粉条,还有……”

他后面的话被一个吻阻拦了。

男人的吻很轻柔,陈又有一种对方是怕稍微没控制住力道,就会把他吻坏掉的错觉,奇怪了,之前每次都很猛很强势的,说来就来,绝对的雷厉风行。

陈又瞪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这么近的距离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帅的令人发指。

盛擎撩起眼皮,目光深谙,“眼睛闭上。”

就不,陈又还睁着眼睛,男人的睫毛好长啊,刷刷刷的,看的他想拿手去扫扫,揪住一块仔细数一数。

隐约有一声叹息,一只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次只亲了不到三分钟,盛擎就转身出去。

陈又的胸口大幅度起伏,额角都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怎么了这是,我才十九哎,亲一下就不行了?

他深吸一口气,“444,我觉得盛擎很怪。”

系统说,“怪吗?”

“怪啊。”陈又抿抿嘴吧,“他每次亲我,平均都是十分钟以上,好多时候是往半小时上面走的,刚才你没看见吗,只有一小会儿,也没吸我的舌头。”

“我说真的,这次我都没吃多少他的口水。”

系统说,“眼睛以下的亲||热画面全部屏蔽,忘了?”

陈又抽抽嘴,“好吧,我给忘了。”

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肯定是我昏睡了一天,没有刷牙洗脸,味儿不好,所以盛擎没有多亲,对不对?”

系统说,“聪明。”

陈又哈口气,“也还好啊,不信你闻闻。”

系统说,“我信。”

陈又得意起来,“我跟你说噢,我这次考的特别特别好,好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偷偷抽了好几下确定不是做梦,那个xxx大绝对没有问题,我已经想好了,等我上了大学,我就去报社团,搞一搞霹雳舞,再搞一个班干部做做,把我在现实世界没干过的事都干一遍。”

系统说,“不饿了?”

陈又说,“饿,快饿死了。”

不多时,房门推开,盛擎端着晚饭进来。

说好的鸡腿,鸭血,猪肉炖粉条全没有,只有粥。

陈又很绝望,也很生气,粥根本不管饱啊,刚喝下去没一会儿,就要转移阵地,到马桶里去了,一点存粮都不会留下,他拿勺子在碗里划动,有白白的东西,好像是山药,还有红红黑黑的东西,里面放的食物挺多的,可再多也是粥啊。

挖了口放嘴里,陈又一边绝望一边吃,不知不觉就把一碗粥搞定了,“爸,我能再吃点别的么?”

盛擎拿纸巾给少年,“晚上不能吃多了。”

陈又接到手里擦擦嘴,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男人,“爸爸,我已经很矮了,现在又正在长身体,吃少了会营养不良。”

盛擎抬眼,“那你想吃什么?”

陈又说,“鸡腿。”

盛擎拍拍少年,“早点睡吧。”

陈又拉他的手,“别啊,鸡腿不行,鸭腿也可以啊。”

盛擎给少年把针||管拿掉,他的动作很熟练,手臂也非常稳,像是练习过很多次,“画饼充饥的成语听过没有?”

陈又扭脸,“没有!”

盛擎见少年那样儿,觉得很可爱,他又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沉郁,“爸爸知道你听过,待会儿自己画一个,两个都行。”

陈又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让他吃,真的很痛苦,“我要去刷牙洗脸。”

盛擎把拖鞋拿过去,“洗手间在左边。”

陈又掀开被子下床,看看粉色泰迪熊的拖鞋,他淡定的把脚放进去,趿拉着往洗手间那里走。

不知道是不是在床上躺太久了,陈又四肢无力,头还晕乎乎的,他搓搓脸,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时候如果他回头,一定会看到盛擎脸上的情绪。

那是一种压抑着的,无法形容的担忧。

陈又在洗手间镜子前挤了牙膏,跟系统说,“来一首《春天在哪里》”

下一秒,他的脑子里就响起清脆的儿歌声,心情好好。

刷牙的时候,陈又闲得无聊,就去瞅镜子里的自己,整个就是一病怏怏的少年,这小脸白的,混到吸血鬼里面去,都不会被怀疑。

躺久了果然对身体不好。

陈又把牙膏沫子吐进池子里,咕噜咕噜漱漱口,拧开水龙头调好水温洗脸,搞完了出去,盛擎不在,忙去了。

窗外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几点,外面没什么声音,静的吓人。

陈又站在窗户那里看了会儿,什么也没看到,他决定躺回床上,明天再起早逛动物园。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又迷迷糊糊的,被尿憋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黑影,吓了一大跳,“爸,是你吗?”

黑影说话了,嗓音浑浊沙哑,“是我。”

陈又松口气,“爸,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站这儿干什么啊?”

盛擎说,“正要睡。”

陈又不疑有他,打算去摸遥控器开灯,房间就亮了起来,他本能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和一道目光碰上了。

男人衣裤整洁,面部神情严肃,甚至是凝重。

陈又坐起来,后背靠在床头,“爸,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盛擎敛去神色,抿着唇角淡声说道,“是有一点,不过爸爸能应付。”

陈又明白了,怪不得这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盛家有人搞事情,他想了想说,“我现在考完试了,也能帮忙的。”

盛擎说,“你听爸爸的话,爸爸就会很高兴。”

陈又心说,我比来福还听话好么,来福敢在客厅撒尿,我都不敢,想到来福,他赶忙问,“我们来动物园了,那来福呢?”

盛擎说,“它有人照看,不会有事。”

陈又蹙眉,“为什么不把它一块儿带过来啊?动物园里有好多动物,让它见见世面不是挺好么?”

盛擎说,“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陈又叹气,行吧,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片刻后,陈又去完厕所回来,盛擎洗漱了躺在他的身旁,两人的身子挨着身子,都没说话,小的是困,大的是睡不着。

“盛夏,给爸爸唱首歌。”

陈又听到响在耳边的声音,他的上下眼皮像一对马上就要打||波的小情侣,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一下就拉开了距离,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爸你想听什么歌啊?”

“随你。”

盛擎说完,就沉默了下来。

陈又把手伸到薄毯子里面抓抓肚子,有点儿痒,唱个什么歌呢?他翻着自己的歌库,来回翻了一遍就找系统,“你给我推荐一首撒。”

系统说,“《世上只有妈妈好》?”

陈又撇嘴,“我妈妈早就去天上了,已经没妈妈了啊。”

他的眼睛一亮,把歌词改了,用很小的声音唱了起来,那音量近似对最爱之人的呢喃,“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个宝,投进爸爸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少年的歌声在房里响着,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种他独有的温柔和单纯。

盛擎侧过头,手臂搭在少年的腰上,将人捞在胸膛里,他的下巴低上去,蹭蹭少年乌黑的发顶。

陈又唱完最后一句,他在黑暗中感觉男人的呼吸往自己脖子里来了,被蹭了蹭,对方的胡渣好硬,戳的他想把那个脑袋推开,“爸,你该刮胡子了。”

男人没离开,“嗯。”

嗯什么啊嗯,我告诉你啊,撒娇对我没用的,陈又没忍心去推,今晚的月光不太明亮,今晚的男人好像有一点脆弱,今晚的他有点想家了。

说来说去,今晚不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陈又醒来时,旁边没人,也不知道男人昨晚后半夜是什么时候去换房间睡的,他打了个哈欠,抓抓鸟窝,一想到这里是动物园,心情就好到要飞起来。

盛擎端着一杯水进来,摊开手心,上面放着两颗浅黄色的药,“把药吃了。”

陈又也没问是什么药,就喝口水,把药咽下去,“爸,待会儿我要去动物园玩。”

盛擎把水杯放床头柜上,“好。”

他去拿了衣服裤子回来,“你把睡衣脱掉,爸爸给你穿衣服。”

陈又一脸懵逼。

盛擎抬了一下眼眸,“睡衣也要爸爸脱?”

陈又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虽然是个小矮瓜,但是加上床的高度,可以俯视男人了,他郑重其事的说,“爸,我19了。”

盛擎说道,“嗯,过完年就二十了。”

所以呢?你听过谁家的孩子这么大了,还让爸爸给你穿衣服的啊?陈又有些无语,他看着男人作势来脱他的睡衣,吓的赶紧自己动手了。

少年青涩柔韧的身子出现在眼前,如同一株纤细的小嫩苗,盛擎的呼吸微顿,若无其事的抓住少年的一只胳膊,套进袖子里,之后就去给他套另外一只。

陈又低头,眼睛往左看往右看,饶了一圈终于控制不住的往下看,哎,小爸爸还在睡觉啊。

他什么时候哭,完全不由自己。

没办法,暂时不能召唤小爸爸了。

乱七八糟的想着,陈又就去看男人,他的双眼突然睁大,满脸震惊的说,“爸,你有白头发啦!”

盛擎不以为意,“是吗?”

是啊是啊,头顶有好几根呢,陈又的眼睛都瞪圆了,怎么回事啊,前几天还没有的,他可以确定,因为他每天早晚都会在男人的头发里扒扒,一部分原因是搞事情的时候自己不需要出力,所以就闲的没事干啊,手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男人的头发很短,硬硬的,摸着手感很不错。

陈又凑过去,把手伸到男人的头发里,捉住一根白发,心里莫名的好闷,难受了,“爸,这个白发拽一根就会长七根,不能拽掉的。”

盛擎低笑,“你这观点听谁说的?”

“我爸……班里的一个同学说的啦,他很喜欢看书,各个领域的,什么都懂。”

陈又刚才一不小心说漏嘴,差点咬到舌头,“总之你不要去拽,要是觉得不好看就染黑了。”

他趁机拍马屁,“不过我觉得爸你不需要染黑,真的,你不管是有没有头发,什么颜色,就算是全白了,你都是世界上最帅的那一个。”

这马屁拍的响亮,盛擎的面上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内心就不知道了,他问,“那要是爸爸老了呢?”

干嘛要提这个啊,老了有老了的好啊,一个人的每个阶段都是不同的嘛,陈又伸手去摸男人的头发,认真又倔强的说,“那你也是最帅的。”

盛擎没有回应,他给少年整理了t恤,就去拿裤子,“抬左边的那只脚。”

陈又趴在男人的肩头,照做,他的鼻子里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大的烟味啊?他皱皱鼻子,感觉抽了一包。

盛擎说,“右腿。”

陈又继续照做,“爸,你今天为什么要给我穿衣服啊?”

盛擎在给少年拉上米色长裤,“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怎么说呢,感觉自己是个娃娃了,陈又说,“喜欢啊。”

盛擎轻描淡写,“那爸爸以后每天都给你穿衣服。”

闻言,陈又立刻拉开距离去看男人,我没有听错吧,每一天?给我穿衣服?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他往后仰,身子失去平衡,差一点就倒了。

将少年扶住,盛擎皱眉,“坐床上。”

陈又恍恍惚惚的坐下来,他只是昏睡了一天而已,是世界变了,还是世界变了?

盛擎蹲在少年面前,将白色球鞋的鞋带整整,给他穿鞋。

陈又吓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记事以后,老爸老妈让他深刻体会什么叫自力更生,就没人这么给自己穿衣穿鞋了,这种感觉,没法说。

盛擎给少年穿上鞋子,鞋带一系,将他的裤腿抚平。

陈又一时根本接受不了,气场强大,一贯被人仰望的男人蹲着给自己穿鞋,他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眼眶忽然一热,哭了。

“爸爸爸爸爸……你别给我穿鞋……我害怕……”

盛擎抬眼,“怕什么?”

陈又边哭边说,“不知道。”

他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快速淌过脸颊,下巴都淹了。

盛擎把少年抱下床,“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别问,我至今都没有找到答案,陈又在男人的胸口哭了个够,泪眼汪汪的仰起头,爸哎,你这说硬就硬的本事,跟我说哭就哭是一样一样的,我们都是被上帝吐了口水的幸运儿。

少年哭泣的模样是世上最神奇的一种力量,盛擎的身体克制不住的起了反应,神情却似是无奈,他将少年摁回胸前,突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硬生生的压下了。

六月份的早上,凉意被太阳一照,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