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气得全身发抖,之前只顾着沈氏,倒是忘了这贱蹄子。明知道沈氏身子重,胎象还不太好,偏在沈氏跟前说话没个把门,故意把消息透给沈氏。这头闯了祸,便趁大家慌乱的时候,跑得没了影。怎么早不见她过来请罪,晚不见她过来请罪,偏偏在前院送来消息说大爷无碍了之后过来?

这是做给谁看呢!

做主?做的哪门子的主!说的好似沈氏多冤枉了她一般!

“翠姨娘不妨先回去吧。大奶奶好容易顺利产下姐儿,院子里一团乱,怕是顾及不到翠姨娘。便是翠姨娘不顾念大奶奶,也得顾念着点大爷啊。大爷这会儿身子还没好全呢。方才清和才让人传了话来,大夫说了,大爷不宜劳心,得好好休息。翠姨娘便是要请罪,也得等大奶奶和大爷身子都好些了再说吧。”

几句话不声不响地将翡翠刺了回去。明确告诉林宁,沈氏压根没处置也来不及处置翡翠,翡翠这又是跪又是哭又是诉冤的,明显目的不纯。

翡翠面色一僵,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大爷,奴婢……奴婢……”

林宁神色淡漠,“你既自称奴婢,该知道自己是谁的奴婢。”

翡翠大睁着双眼,两颊绯色褪去,白了一层。

大魏的规矩,若是良家女子为妾室者,可自称妾身。而若是身契都在主人手里的奴婢,便是主子做主开了脸,得了下头人一句“姨娘”的称呼,除非将身契发还,否则,你就永远都只是奴婢。

是谁的奴婢……谁的奴婢……她的身契都在沈氏的手里……

翡翠身子一晃,脸色又白了一层。

林宁转头同苏嬷嬷说:“大奶奶需要好生休养,别什么事都让她操心。若是奴婢不好使,不听话,或是看不顺眼的,直接打发了就是。要有那等耍心机反过来对主子使手段暗害的,打死了了事。”

翡翠心神大震,打死了……打……死……了……

“大爷!大爷,奴婢错了,奴婢知道错了。大爷给奴婢一次机会。”

翡翠双手双脚爬过去,林宁皱眉侧身一避,淡淡道:“我乏了,回房吧。”

云苓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上前扶住林宁,往怀光院走去。翡翠的哭喊萦绕耳侧,云苓手心里泛着汗,打死了……

一条人命,却端得说的云淡风轻,彷如不过是在说“今日吃了什么”一样。

云苓忍不住回头看了翡翠一眼,翡翠此时痛哭流涕,却是真真正正地痛哭,而并非方才做戏一般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身子趴在泥地里,伸手想要留住林宁,却怎么呼喊都留不住。一身藕色的衣裙染得满身泥土,一张俏脸哭花了去,哪里还有往日的颜色。

云苓心头一颤,抬头望了林宁一眼,只见他看着前方,面色平静无波,半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心下不免唏嘘。

想当日,翡翠被开脸做姨娘的时候,多少人艳羡,然而如今……如今……

云苓竟不知自己是如何扶着林宁进院的,也不知是如何伺候他的,在她将林宁扶到床上,仔细掖好被角之后,林宁开口道:“大奶奶这胎并不大好是府里众人皆知的,大夫早有叮嘱需得好生照看着。我中毒这么大的事情,如何能叫她知道。这次是她和姐儿运气好,母女平安度了过去,可生产时有多艰险,你在院里伺候难道不知道?”

云苓身子一颤,抬头看着林宁。

“世人皆有怜悯之心,却也要看是对谁。若是有人砍了你一刀,你命大没死成,难道他便算无罪了?”

云苓唬得面色煞白,扑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算起来云苓本是伺候王子胜的丫头,王子胜成亲后便一边伺候王子胜,一边也伺候沈氏。这样的身份大多是通房丫头的配置。云苓好的一点是,她没有别的心思,大约是自幼受奴性教导,她不像其他人一直想着怎么爬床。对于是否“上位”这等事,她一直是听命的思想。

若是主子抬举她,她会接受。若是主子不主动安排,她也不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一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林宁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起来吧!去看着翡翠,她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云苓一愣,竟有些不大明白林宁的意思。林宁并没有打算解释,云苓也不问,接了命令退出去。

次日一早,林宁在丫头的伺候下梳洗过,云苓便进来禀报。

“昨儿大爷虽发了话,却没直接说要处置了翠姨娘。大奶奶睡过去了,苏嬷嬷不敢自专,只让翠姨娘回去了。翠姨娘连夜去找了二奶奶,似是想让二奶奶求情。二奶奶没见她,让丫头把她请了出来。”

林宁点头,又问:“出事之前,翠姨娘有没有和二奶奶或者二奶奶身边的人见过面?”

云苓略感讶异,“大爷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王家对待女儿素来不看重,教养缺乏,甚至这一辈中的两个女儿都只当做是家族联姻的工具。因此才导致了以后一个王氏的胆大心狠,一个薛王氏的无能。但王家对儿子全然不同。连带着为儿子找的媳妇,不论是沈氏还是闵氏,都称得上世家做派。

王家风骨气节虽与林家截然不同,但治家驭下还是很能耐的。内院勾心斗角难以避免,但却和后来如同漏斗一般的贾家不能比。

这样的环境,有外院的吩咐,若没人故意将消息透露出去,有心撺掇,他不信一个身契尚在沈氏手里,由沈氏抬举起来,在府中无别的靠山更没什么宠爱的小姨娘能知道消息,又能有那个胆子借此故意刺激沈氏。

云苓倒是并没有多想,说完后便觉得自己太过冒失,低下头去,言道:“翠姨娘和二奶奶身边的银杏姐姐交好。昨儿两个人在一处说了好半晌的话。”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了。林宁摆手,“你去看看大奶奶那边怎么样了。若是大奶奶精神还不错,便告诉苏嬷嬷一声,我昨日说的话是当真的。”

翡翠不能留,也没必要留了。便是留着翻出了真相又如何?闵氏并不曾出面,更不曾说什么做什么。最多也不过是舍了一个银杏。一个丫头罢了,没有银杏,也有金杏。

林宁一叹,打开门正要出去,便见王仁小小的人儿跪在院子里磕头。林宁愣了一会儿。王仁见林宁出来,面上一喜,爬起来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贴着林宁的大腿,拉着林宁的手道:“父亲没事了吗?”

林宁低头,看着眼下这个不足三岁的小豆丁,突然明白,如今的王仁还不是那个王仁。现在一切都还早。要说王仁小时候,也是由王子胜教导的,虽算不得聪慧有加,却也并非是顽劣不堪的性子。奈何王子胜死的太早,彼时王仁不过六岁。偏偏沈氏产后伤身,再受了打击也相继去世。

六岁后跟着王子腾,在王子腾和闵氏有意无意地引导之下,能不长歪吗?王仁若不长歪,这可是王家的嫡长孙!

想通了关键,林宁倒是将心里那点对原本的王仁的印象抛开了去,摸了摸王仁的头,“父亲没事。仁儿方才在做什么?”

“请安。他们不让进去。”

林宁转头看向跟着王仁的奶娘。奶娘忙解释道:“哥儿想给大爷请安,只是大爷刚遭了罪,老爷内院外院都传了话,大爷需安心休养。奴婢怕扰了大爷,便让哥儿在院子里给大爷磕个头,也算是尽了哥儿的心意。”

王仁柔软鲜嫩的小手抓紧了林宁,“他们说父亲病了,母亲生了妹妹也病了。”

这么大的孩子,哪里懂什么中毒的事,也只能告诉他是病了。

“仁儿害怕。嬷嬷不让我进去瞧母亲。父亲,我不要妹妹了,我只要父亲和母亲。”

林宁有些惊讶,再过两个月才满三岁的孩子,已经能将话说得这么利落。又有些心疼。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下人也不会告诉他,可孩子最是敏感,他能感觉出周围的气氛,大约也有那点意识到父母差点都没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没了,只当都是因为小妹妹。

王仁将他的衣袖抓得忒紧,脸上既害怕又担心,双眼盈水,眼泪在框里打转,看着王仁,不敢掉下来。

林宁心一软,弯身将他抱起来,“不怕!父亲在,母亲也在。母亲是生了妹妹累着了,需要休息。仁儿也不想打扰母亲睡觉,是不是?”

王仁想了想,点了点头。

林宁一笑,“那以后若是母亲还在休息,仁儿就去看看小妹妹,帮母亲照顾妹妹,这样母亲就不会那么累了。”

王仁小脸儿雀跃起来,他可以帮到母亲啊。竟然是有一种被予以重任的感觉,有林宁的安抚,方才那点害怕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会儿竟是握紧了拳头郑重其事道:“好!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不过抱了这么一会儿工夫,林宁竟是觉得有些吃力,身子一晃,好在没将王仁摔下来。奶娘倒是吓了一跳,忙将王仁接过来,“大爷!”

林宁摆手,“不妨事,休息几天就好。”

毕竟是清除了余毒,虽然那些症状都是他有意为之的,可到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也得养几天才行。

经了这么一出,奶娘也不敢再让王仁呆着了,林宁好生又安抚了一通,好不容易将王仁骗走了,便见云苓来报说:“清和求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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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猛死了,用一把柴刀自尽的。”

“昨天深夜时分,二爷去过一趟柴房。”

曹猛关在柴房,柴房里有柴刀本不奇怪。但是,有王子胜的话在前,白章关人时早已将场地清了个干净,以他行事的谨慎,怎会留下柴刀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况且,王子腾那么凑巧去柴房做什么?

“那些银票都是城内的汇通钱庄的。据钱庄的记录,是梁辉经手。连同那所宅邸户主挂的也是他的名字。”

梁辉本是街上一个混混,有几分小聪明。后来被曹猛选做了女婿。当年也是禀过王衡知道的。曹猛乃是家生子,他妻女和老来子虽已经不在府里当差,却一样的都是奴籍,可梁辉不是。梁辉虽明面上有个小买卖的营生,却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不过仗着曹猛在王家的体面,在外头狐假虎威罢了。便是能得来一些人的奉承,有些小钱,也断不会有十万之巨。尤其那宅子乃是三进,位置十分不错。价钱不一般。

“奴才去曹猛家里查过。一应东西都在,却没了人。问过左邻右舍,都说,昨儿外头探亲去了。奴才细问了具体时辰,乃是大爷毒发,书房里的人都被关押了的时候。”

那会儿,耿大夫查出了芙蓉靥,内院忽然来禀,沈氏早产。王衡命王子腾去内院照看。然而女子生产这种事,王子腾也不过是让闵氏守着些,他自己是不必也不方便呆着的。

可王衡寻找暗格中的芙蓉靥,再请耿大夫,惊惧之下还愣了许久。这一段时间,王子腾都不见人影……

白章心里涌起惊涛骇浪,低着头,不敢去瞧王衡的脸色,他想到的,王衡自然也想到了。更不必说,昨日事发突然没曾留意,如今回想起来察觉地那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