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车里的气氛相当古怪。

周承泽自觉坐在了后座,还礼貌地跟肖杨到了谢,尽管对方只回了他“不用”这么不冷不热的两个字。考虑到肖杨在场,就算他没什么明示,乔茵也还是果断地钻进了副驾驶座,没有到后座陪着周承泽。她打了电话给郑天翊,时不时再转过头去问两句周承泽的情况,周承泽也只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抵达医院之后他们立马就挂了号,医生诊断说是营养不良性贫血和重感冒。除了吃药以外,还要挂吊瓶,平时也得注意补充营养均衡饮食。

郑天翊还没有赶来,乔茵只好趁着周承泽在输液室挂吊瓶的时候去药房帮他拿药。留下肖杨在输液室陪着周承泽,输液室有些嘈杂,老人的呻/吟声、孩子的哭声和细声细语的交谈声交错,甚至还有轻微的鼻鼾声。

而他们两个大男人相顾无言。

肖杨个子本来就高,加上一身警服,老站着太引人注目。因此他没站一会儿就在周承泽旁边的空位坐下,习惯性地想要掏烟,又想起这里是医院,便收了手,沉默地坐着。还只是早上七点,护士几乎每过一分钟都要喊一次下一个注射的病人名字,已经忙得没有停歇的工夫。

过来挂吊瓶的病人多有家属或朋友陪同,输液室于是就显得更加拥挤。

周承泽从北京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城市工作,又是个不好参加社交活动的,自陈月红回了东北老家,他出了事能依靠的朋友也就只有郑天翊。再算上乔茵这个初恋女友,连三个臭皮匠都凑不齐。肖杨仔细想想他这种情况,也能够想象这个男人是有多一根筋才敢为了乔茵从北京调到这里来。

客观来说周承泽确实值得同情,不过肖杨对此并不关心。

快三十了还单着的男人,居然还会因为营养不良而贫血,加上一次重感冒就虚弱成这样,可见抵抗力差,平时生活习惯也并不好。当然,像周承泽这种搞科研、考脑力吃饭的男人体质差也不鲜见,肖杨从不歧视,但也不太当回事。

只要这类人不招惹他,他就不会忍不住针对他们的弱项进行精神上的摧残。

可是周承泽缄默了好一会儿,还是率先开口了:“你是个刑警。”

肖杨稍稍转头,抬起了眼皮看向他。

“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周承泽倒也不怕跟他对视,抿唇停顿了片刻,就这么继续道。

“你不是刑警。”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肖杨应对得漫不经心,“在今年之前已经七年没跟乔茵见过面。”

“她在生我的气。”

“据我所知是分手。”

周承泽重新沉默下来。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再开口又把话题饶了回去:“你是个刑警。”

周承泽虽然不善言辞,但他有个特点:尤其一根筋。说不过别人的时候,只要相信自己有理,他会认真而执着地重复他的观点,简直可以把人逼疯。

“不要给自己的偏执找借口。”肖杨看出了这个趋势,所以继续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眼角微微上扬了些,“男人拖泥带水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你是个刑警。”周承泽精神不大好,可那一根筋的劲儿还是在的。

对方却眉毛头没抬一下,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他身旁:“待会儿我会建议护士再把你送去精神科看看。”

正头晕脑胀着,周承泽终于没再出声。这时候郑天翊刚好匆匆赶到,在输液室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便找到了他们。眼见着周承泽旁边坐的是肖杨,郑天翊就知道这气氛肯定不对了。他倒是很清楚这两人段数差个十万八千里,于是忙不迭跑过去感谢肖杨,等乔茵取了药回来又是一通客气话。

乔茵这回话却不多,见郑天翊来了,就只把几种药该怎么吃都告诉他,然后跟着肖杨一起离开。周承泽从头至尾都没再开过口,合着眼微皱着眉头,像是真的要烧糊涂了。

“我得跟你解释一下。”一上肖杨的车,乔茵就搓着冰凉的手抢先开口,一脸正儿八经的模样,“今早我开门就发现他在门口了,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知道。”

插好钥匙开了车里的暖气,肖杨系了安全带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

她一张脸给寒风刮得红彤彤的,为了表示自己很严肃很认真,还板着脸继续保证:“他给我送过来的东西,我待会儿回去就丢掉。”

原以为他还是会丢给她一个字的回复,乔茵却没料到肖杨竟然多施舍了她两个字:“没必要。”同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转动钥匙开始热车,表情就跟口吻一样平淡。

“真的?”乔茵张着她那双大眼睛歪着脑袋凑过去看他,“你不是在生气吧?”

“没有。”随手捎起一个暖手宝,他掰弯了袋子里头的金属片就递给她,答得十分干脆。乔茵正愁手冷呢,看到有暖手宝,马上就高兴得笑弯了眼,接过来捧在手里:“那我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她想到两人都还没吃早餐,就心心念念起湖南米粉来,“我知道有家湖南米粉店,他们家的米粉味道很正。”

“嗯。”肖杨没有意见,听她说了米粉店的地址,才又问她:“感冒都好了么?”

“都好啦。”不大确定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感冒了,乔茵只能故作镇定地点头,“本来就只是小感冒。”

他颔首,也不多话,“自己要注意保暖。”

之后他们就在那间湖南米粉店里一人吃了一份二两的盖码粉。乔茵说这里的湖南米粉味道正,无非就是指码子做得好,她那碗牛肉粉里的牛肉又薄又入味,分量也十足,美味得叫她吃完了一份还嘴馋。但吸取了头两个月胖六斤的血的教训,她还是极力想要克制。结果肖杨又把自己那碗米粉里的码子分了她一半,食物都到碗里了哪有不吃的道理,她只好默默含着泪痛并快乐地将它们享用完了。

回到家换了身衣服,肖杨见时间还早,居然破天荒提出要带她去看电影。闲暇时间基本都跟他一起憋在家里,乔茵确实快闷坏了,一听说要去看电影便笑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快要蹦跶起来,被肖杨不冷不热地一瞥才稍加收敛,抱着他的胳膊使劲笑。

现在都说一到假期,影院赚的基本是学生的钱。因为学生放假了都特无聊,哪怕是让他们坐在电影院里看广告,他们也比呆在家里高兴。

肖杨觉得,乔茵目前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正赶上圣诞节,学生党们被困在了学校里,还有闲情出来看电影的多就只剩下情侣。这天上架的电影只有一部圣诞节相关的惊悚片,国产的则有一部恐怖片、一部爱情喜剧片和一部灾难片。

乔茵看来看去,最终慎重地拉了拉肖杨的手:“我们还是支持国产吧。”

于是最后,他们看了《唐山大地震》。

对于圣诞节看灾难片这种行为,肖杨已经不想做任何评价。偏偏乔茵还看得特别起劲,从电影里地震开始她就在哭,基本算是一路哭到了尾。他担心她眼泪掉到爆米花桶里,就把爆米花从她怀里拿到了自己那边。因此看电影的全程里除了要一次又一次的塞纸巾给她,肖杨还不得不强迫自己忽略她边哭边把手伸到他这边抓爆米花往嘴里塞的行为。

“以后少看这种悲情的电影。”走出电影院后,肖杨一面丢掉空空如也的爆米花桶,一面冷着脸交代乔茵。

她还在揉眼睛,笑得便有些娇憨:“平时高兴的事都太多了,难得找个机会哭一下发泄发泄……”

“所以你以前边看剧边哭也是单纯找虐?”

“可能吧……”

看着她笑意无辜的脸,肖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每次不论自己讲话多难听,乔茵都能笑眯眯地凑上来了。感情这女人不是脾气好,而是个隐性受虐狂。

“下次还想找虐直接跟我说。”想到这里,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有不下一百种虐你的方法。”

“……”乔茵脑子里不自觉冒出手铐、枪、皮鞭、蜡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心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看剧锻炼泪腺比较好。

中午他们在外边的餐馆吃了饭,再逛了会儿商场,然后回家午睡了一个小时,便动身去沈燕芳那儿了。乔茵在出发前没忘了给沈燕芳打个电话知会一声,还特地提醒她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电话那头的沈燕芳没了声,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接着匆匆挂了电话,心里大概也是有了数的。

果然,当沈燕芳打开家门看见闺女身边站着的肖杨时,脸上没多少惊讶的神色。

“伯母。”肖杨还和上回见到乔新忠时一样从容,略一点头就先打了招呼。沈燕芳表现得比乔茵想象的要淡定得多,嘴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点了点头就侧身邀他们进屋了:“快进来吧,外头冷。”

肖杨今天又拎了两斤茶油、一袋营养品和一瓶茅台过来,沈燕芳推托了一句,最终还是收下了。江成维也出来招呼他们到客厅坐下,乔茵帮着沈燕芳泡了茶端来,四个人就坐在客厅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