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新郑郊外的道路如同一张渔网拓展开来,郑国作为周天子卿士,又靠近王畿,道路四通八达,就算比起南面的楚国都城郢都也差不了多少。

几辆马车飞驰广阔的道路上,突然车轮陷入道路上的一个颇深的浅坑中,前头的马长长的嘶鸣,带的后面的人差点从车厢里头摔出来。

御人连连拉紧车辔,将车前的几匹马给拉住。御人拉住了马,惊魂未定的去问背后的人“公子可还安好?”

后头坐着个少年,他手紧紧的抓住车较上,才没让自己被甩飞出去。

车中还有人和他同乘,华匀出身宋国卿族,曾祖父乃是宋戴公的儿子,因为被封在华邑,故以封地为氏,号为华氏。

华匀来不及查看自己如何,转头就问身边的少年,“公子如何?”

“我没事。”公子均摇了摇头,他手掌虎口位置发麻,方才那下,他情急之下抓住了车较,人虽然没有飞出去,但是虎口却麻了。

车轮都已经陷入坑中了,必须有人要将车轮推出来,竖仆们只有将踏石拿出放在车下请公子均下来。

公子均下来之后,同车的华匀也下来了。他看着笼着双手,看着地上的坑,大道两边都种植有树木,今日的天气不错。树木也长得郁郁葱葱,阳光照下来,就在地上映照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想要看见,还真的难。华匀看了一眼那边胆战心惊的御人,心里知道御人是担心自己会被责怪。毕竟方才要是公子均真的被甩出去了,肯定活不了命,到时候就得治他的罪了。

公子均此时开口了,“无事,你也不是故意为之。”

公子均长相出众,在宋国国内,私下有人评价这位先君公子的容貌‘美而艳’。宫外传闻,说是襄公夫人王姬也因为公子均的容貌,对他倍加喜爱。

他那一瞥,让御人面红耳赤,险些双眼发直。

“也不知道这郑人怎么搞的。”华匀和公子均抱怨起来,“大道上这么一个坑,怎么没有人来填平?”

“……这事恐怕也只有郑国人才知道了。”公子均淡淡道。

郑国和宋国毗邻,两国之间关系说好不好,甚至有时候还会打上几场,上回郑宋之战,宋国败北,被迫和郑国定下盟约,宋公顺势就将自己的庶弟委质于郑国。

两国定下盟约,甚至是卿大夫之间的约定都委质,战败一方遣送人质,是常见做法,公子均都要感叹国君倒是会抓住机会。

华匀察觉到公子均心情不好,一时也没有说话。前来郑国委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宋国,前途未卜,心情自然高兴不起来。

后面车上的雍疑也从车上下来,他是雍氏之子,这次公子均被送往郑国,他也在陪伴之列。

雍氏乃是宋国大夫,他只是个庶子,父亲的大夫之位还有家产已经指定给了嫡长子。作为庶子,不能够分得家产,那么就只有另谋出路,比如做其他公子的家臣。

雍疑就是如此,他自己已经委质于公子均,做了他的家臣。主君既然要到别国,作为家臣自然要跟随。

“公子可好?”雍疑急急忙忙走过来,看着好几个竖仆在那里费力的推动车辆。

马车沉重,竖仆们费力的将车轮从坑中推了出来。竖仆们用力过猛,车轮推出来的时候,差点还摔了个踉跄。

“公子,请登车吧。”华匀道。

“嗯。”公子均点了点头。

新郑的风景到底和宋国的商丘不同,道路两边树木整齐,很明显有专人打理,也不知道那个坑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重新上路,心情都各不一样。

公子均来新郑,虽然说有卿大夫陪同,但也只会将他送到郑伯的面前之后,就会离开。以后如何,全都看郑伯是否良善了。身死系于他人之手,这不管放到谁的身上,心情都好不起来。

过了会,对面有辆马车,迎面而来。

“公子前面有人!”御人道。

公子均闻言抬头,听到一阵阵马车的銮铃声响。很显然,驾车的御人是一个好手,銮铃声几乎完全是压着乐韵来的。

前面来的人,恐怕不是身份低微的。

果然前面来了辆马车,见着这边的生人,马上的人踩上了车轼,对这边的人行轼礼。

公子均也站在车轼上。姬周号称以礼治国,宋国为殷商遗民,自然不愿意在礼上输给姬姓。

“吾子可是宋人?”对面的也是个年轻人,戴冠佩剑,相貌堂堂。

“正是。”公子均听到面前的郑人发问,立刻挺直了脊梁。宋国是殷商遗民,原本就不为周围诸姬接纳,前几代宋襄公对战楚国,大败而归,可谓在诸国中丢尽了脸面。

“吾子来的正是时候。”对面的郑人似乎没有讥讽他的意思,“今日正好上巳日,城中有许多国人出来祓禊。吾子可以一观。”

说完这句,这个郑人就好似有什么急事一样,让御人快马加鞭跑远了。

公子均看在那人绝尘而去的背影,和华匀看了一眼。

“既然那个郑人都这么说了,公子何不去看看?”华匀笑道。

公子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城郊处,人就多起来了,到处可见出游的士女。士女相伴赏景,看的车上的人蠢蠢欲动,今日并不是和郑人行人约定的日子,到了夜里还得在城郊外住一夜。瞧着这么热闹,光看着,似乎又有些太亏了。

郑国临近王畿,比起宗周的古板,新郑却好一番热闹的场景,年少的女子们集聚在水边,撩起清澈的河水就向自己的同伴泼去。有些干脆就直接朝那些长相俊秀的男人给泼了一通,那些男子也不生气,若是有意,便上前和女子搭话,若是无意,笑着躲开便是了。

公子均见着这场景有些像社日,但他没有听说郑伯今日到宗庙之中主持社日的消息。他从车上下来,让竖仆们去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

他下了车,身边的华匀和雍疑看着那些年轻少女明媚的面庞,实在按捺不住,也干脆到水边加入到男女的嬉戏中。

公子均无意和他们一块,站在那里一会,觉得周围人声嘈杂,便去寻一处清净之地。

新郑城郊之外,树木茂盛,风景甚佳。更好的是,郑国和宋国临近,两国也差不了太多。

履踩在枝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渐渐的身后那些男女嬉闹声远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可以听见丛林里头鹏鸟展开翅膀的簌簌声。

公子均伸手扶在树干上,伸手将自己的裳提起,以免被地上的枝叶钩挂到。

过了一个弯,树林里头越发安静了,按道理这地方应当会有男女幽会,可这会却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太安静了,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不祥来。公子均转过身去,打算离开。此时从丛林深处传来时断时续的歌声。

那歌声调子奇怪,唱出来的根本不是用雅言。他狐疑的转过身去,向着声源走去。那声音活泼而又娇俏,带着无尽的活力,仔细听,还能听到有水的声音。

“哈哈哈……嘻嘻……”唱到了兴头上,又是一阵笑声。

公子均拿不准林子里头的到底是人……还是鬼神……

楚国有传说,在山林之中有美貌的少女以赤豹为坐骑,文狸为随从。楚人称呼为山鬼。

但这是中原,哪里来楚人的神女?

他眉头轻颦,伸手拂开一段枝桠,顺着歌声走过了段路,他脚步停下来。隔着枝叶,他能看到在那头有个少女双手撑在身后,她养着头大声笑着,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越发剔透,双眼迎着阳光眯起,光裸的小腿上没有着胫衣,纤细而笔直,在清澈的水中划着。

小腿纤细,肌肤莹润雪白,水中划拨两下,哗啦一声,腿就从水中抬出来,水滴沿着莹润的肌肤顺着腿向下低落,有些甚至流入到堆在下面的裙裾里。

少女面向阳光,美目眯起,她完全不在乎那些束缚女子的礼仪,她扬起嘴角笑起来,洁白的贝齿露出来。修长的脖颈从交合的衣襟中探出来。

“……”公子均心慌意乱,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步,恰好一段枯枝被他从中踩做两段,发出咔擦一声。

“嗯?”那少女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是谁?”

声音果然如同方才听到的歌声办娇柔婉转。公子均见着她站起来,原本堆在大腿处的裙裾随着起身的动作滑落下来,将原本暴露在眼前的美景全部被裙裾遮挡了。

“我、我……”眼前少女样貌之艳丽,是他头回见着。加上方才见人水中嬉戏,心中发虚,连话都几乎说不连贯。

“我怎么啦?”少女眨眨眼,俏皮问道,“你的名字就是我吗?”

她的罩衣随意的放在一边,黑色的眼里带着好奇和打量。

少女目光看似无邪,可是落在身上,如同有把火在烧似得,让他浑身上下都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抬眼看她,少女嘴角噙笑,她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眉梢眼角没有半分的羞涩。乌黑的长发落下,从耳后垂下,温顺的贴在胸前。

“嗯……”少女笑吟吟的瞅着他,那目光看的公子均面上起热,他想起方才看到的双腿,纤长笔直,顿时身上也热起来。他有些狼狈的转过头去。

若是面前少女相邀还好些,可明明就是他无意闯了进来。

“吾子……”公子均看着她裙裾中露出点点细细白白的脚趾,他有些慌乱的看些一旁的树木。

“吾子可否把足衣穿上?”他道,“此路滑湿,蛇虫多。若是不着足衣……”他说着,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双足。

此时少女站在水边,纤足从裙裾中探出,在溪水里头扑腾。

“……”晶莹的水珠在雪似的肌肤上滚动着,顺着弓起的优雅脚背滑落下去。滴咚一下,落入水中。

“你方才说甚么?”少女眼眸中波光流转,她看过来,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窝。

公子均怔怔看着她,所有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口,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柔软细腻的肌肤浸泡在水中,偏偏少女又调皮的将脚在水中搅来搅去。溪水清澈,都能见着她柔软白皙的肌肤。

“说呀,你是谁?”少女笑吟吟的看着他,侧首问道。她眼中闪烁着小小的狡黠。

公子均站在那里,嘴微微张开,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女口中说出的雅言柔软的很,偏偏带了些许娇蛮。可他心里没有半许不悦。那双眼睛看着他,他站在那里难得的手脚无措。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少女看着他,笑吟吟的,哪怕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她都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她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可以窥见从袖管中探出哪一点细白。

她身上女子的妩媚和年少的清纯完美的合在一处,牢牢吸引着男子的眼睛。

公子均想起周人对宋人的嘲笑和鄙视,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周人对宋人的鄙夷,他感受的到。

“我没见过你。”少女手指点着脸颊,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浅浅的窝,她歪着头,带着好奇打量他,“你是从新郑外的采邑来的吗?”

这是把他当做郑国哪家卿大夫的家臣了。

“吾子,此处水凉,还是先行穿足衣吧。”公子均看着水里那只纤细的脚不停的扑打起水花,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纤足上。

“你都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少女似乎和他杠上了。她看出他面上似乎有为难的模样,猜道,“难不成你还是来新郑办事的?”她说着也不再为难他,脚从水中抽出,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她眼波流转,公子均别开眼。也不是没见过女子的,每年仲春,国君就会到宋国的社宫祭祀祖先天地,组织国中男女入桑林之中裸奔追逐,以求来年国内能够再添上许多人丁。社宫之外,也有许多女子热情大胆。

但……

“媛!”他才要开口,远处传来男子略带兴奋的呼唤。

他回过头看,发现在新郑城郊处遇到的那个郑人,正满面笑容的走来,他的臂弯里有一大捧才采摘下来的白茅,白茅柔柔的茅毛轻轻扫在那人的衣襟上。

那男子走进几步,看到那边站着的公子均,脸色一变。他甚至顾不上臂弯里头的新采摘的白茅,直接上前几步,“有男子在,你还不赶快整理衣裳?”

“……”那位被称作媛的少女没有动,她瞥了眼身边的年轻男人,话语里还有些许委屈,“我要的白茅呢?”

“白茅待会阿兄再给你采摘就是!”那男子似乎很急躁,想着把人带走。他说完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公子均。

公子均意识到眼前的两个是对兄妹。比起那些敢于在众人面前袒露身体的女巫来说,少女露出脚算不上什么,他还是背过身去。

背后响起窸窣声,少女自个擦净了脚上的水珠,年轻男人看着她露出的脚踝愣了愣,她自个拿起白细麻的足袜,将脚套进去。根本就不用旁人来帮忙,脚塞进放在一旁的履中,将罩衣披上,只是嫌弃累赘放在一旁的玉组被她拿在手里掂量着,眉头蹙起,很明显是不想要佩戴了。

君子无故不得离玉。但凡国人无论男女都会佩戴玉组,公子均有些目瞪口呆的瞧着那名叫做媛的少女将玉组拎在手里,没有半点佩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