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十九年,江南,碧溪园。

巧儿娘捧着一碗剥好的莲子递给巧儿,慈爱的孝着,女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正是豆蔻年华,亭亭玉立的时候,聪慧伶俐自是不必说的,如今已经是奶奶屋里的大丫鬟了,十分受倚重,因着这个女儿,便是园里的大总管对她说话也是笑呵呵的,她在众多仆妇中也是有几分体面的。

可是,

“巧儿,这莲子是新鲜下来的,娘掐了尖儿,回头你给少奶奶送去,小少爷最爱吃新鲜的莲子了。”

巧儿曼声回道:“晓得了娘”原本的土语是再不见了的,虽是官话,可也带着些江南女子的软糯。

巧儿娘迟疑了一下,终是不甘心,小声问:“咱们家少奶奶都回来三四年了,看这光景是不打算回京城了吗?咱们家少爷不是顶着个将军的名儿,还是什么有品级的,怎么还没有个差事?咱们国公爷去年就回去京城了,可也就站了那么一个月,竟又回来休养了,怎么这病养了几年都不见好,别是什么不好的病症吧?”

巧儿睨了她娘一眼,嘟了嘟嘴道:“娘,打听什么不好,怎么打听起咱们少奶奶和少爷的事情了,再说了,那国公爷的事情也是咱们这样的人能知道的?你只记得好好伺候着荷花,将两个哥哥的亲事定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少爷其实是有差事的,不过好像是什么督军参议之类的差事,每日去应卯即刻,不是战时基本没什么事情,闲时也不过巡巡铺子。不过这话她不乐意跟她娘说,免得传来传去传出些闲话出来。

她娘讪讪的笑了笑,道:“不过是好奇嘛!”

巧儿不放心,又叮嘱道:“咱们家少奶奶又有了身孕,怀相不好,这会子少爷焦心的很,恨不能摘了星星哄着奶奶高兴,你莫多嘴让人听见,惹了奶奶烦心”

她娘自是一叠声的答应了,心下嘀咕却也不敢不依。

巧儿端了莲子回到上房,贞娘正蹙眉坐在罗汉床上,忍冬端着一碗安胎药苦劝着:“小姐,好歹这是咱们少爷的苦心,你再不爱喝为了孩子,也忍忍不是?”

贞娘看着那药就想吐,满脸苦相道:“又不是头一个孩子,这都第三个了,不过是怀相不太好,又没什么事情吃什么药嘛?我不吃!”

见巧儿一身轻盈的笑着进来,就骂道:“你这小蹄子,一会子不见又跑哪去了?”巧儿笑嘻嘻的道:“去给您拿了些莲子来,我娘说了这是掐的尖,今年花开的好,莲子也甘甜,请奶奶尝尝,咱们家小少爷也爱吃的,谁知道奶奶又因为吃药跟忍冬姐姐打官司呢”贞娘笑着啐道:“你这死丫头,精怪的要命,见着我不爱吃药就在这幸灾乐祸,回头我就给你灌下去!”巧儿知道贞娘是个好性子的奶奶,也不怕,只笑嘻嘻的捧了一盘子水晶果脯来:“奶奶只管吃,我在这预备着给您甜甜嘴”俩人好说歹说总算劝了贞娘吃了药,谁知道不一会,贞娘就觉得胃部郁闷,烦闷作呕,侧了身子一股脑都吐了出来,巧儿动作快,见贞娘皱了眉就连忙捧了痰盂过去,让贞娘吐了个痛快,忍冬在一旁拍背,外面又迅速的走进来四五个小丫鬟跟着收拾,倒水,伺候贞娘漱口洗手擦脸。

忍冬忧虑的看着贞娘:“前面两个哥儿怀相都好,怎么到这个就这样?都折腾了半个月了,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吃了就吐,药也是吃进去就吐,这可怎么是好?”

贞娘伏在榻上歇了一会,强撑着坐起来笑道:“我没那么娇弱,许这个是女孩吧?你莫跟夫人说,母亲那性子,指不定又要忧心了,好容易来江南将养好了身子,这几年也没什么操心的事情,母亲心情好,身子也好,正无忧无虑的,我也不过是怀相不太好,许过几日就好了呢”

巧儿一向聪敏,见四外的丫鬟都出去了,小声道:“会不会是有人使坏呢”

贞娘苦笑:“这园子里连个姨娘通房都没有,谁给我使坏?”回江南这四年来,也有些本地的豪富想将女儿送进来给温绍卿或温栎恒为妾,可黎氏每每想起苏姨娘和陈姨娘心里就膈应,加上儿媳妇对自己孝顺,肚子也争气,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又有了身孕,自己住在人家园子里还要给人家添堵,黎氏就是再笨也断断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来探口风的人都被她挡了回去。

贞娘自然领黎氏的情儿,夫妻本就恩爱,温栎恒宠媳妇宠的没边儿,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尤其这次妻子怀相不好,吃什么吐什么,不免脾气焦躁了些,没事就冲他发火,温栎恒简直成了二十四孝相公,做小伏低的哄着,心疼的简直不知该怎么疼了!

巧儿却不以为意,撇撇嘴,心道那鹦哥的眼珠子见天围着少爷转,得了机会就往少爷跟前凑合,腊月天都不忘将身上的棉袄做的薄薄的,夏天更失恨不能将里面的裹胸露出来才好。

可这话她不敢说,奶奶看着是个好脾性的,可骨子里精明着呢,鹦哥那个样子八成奶奶早就看到了,只是不说破,由着她去,自己可别没事找事惹恼了奶奶。

一个小丫鬟轻巧的走进来,小声道::“京城刚刚来人送信了,老爷看了似乎很不高兴,急着让人去叫了少爷回来”

贞娘蹙眉,程皇后去世的这两年,昊玄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元王和锦王斗的就更欢了,竟把太子挤兑的只在昊玄帝身边伺候汤药,朝政方面不看也不管了。

温绍卿虽然身在江南,可京城的大事小情都有人来传信,可谓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贞娘一直有种感觉,温绍卿迟迟不肯回京城,只借口在江南养病,是在等昊玄帝的命令,等一个机会,将肃清朝野。

晚上,温绍卿屏退了所有人,只将妻子和贞娘夫妻叫到屋内,神情肃穆道:“京城传来消息,元王的奶公蓝均在甘肃一带秘密招募军队,锦王新近纳了京畿大营刘笑云将军的女儿为侧妃。皇上要我们父子从广宁卫和朵颜卫调集五万人悄悄进京,防备元王和锦王作乱。”

黎氏大惊“这,这是怎么了?相公,会有危险吗?”贞娘蹙眉,半晌,道:“五万人悄悄进京?这差事可难了些吧?调集五万人容易,可怎么做到不声不响不让人察觉的进京?”

温绍卿微笑,这个儿媳妇果然与一般闺阁妇人不同,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悄悄进京,那是五万人呢,就是五万批马也是铺天盖地的架势啊,不惊动人,那怎么可能呢?可这是军事机密,也不能跟儿媳探讨,只是含糊的叮嘱妻子:“你们只管安心砸江南呆着,我和恒儿去多则三个月,少则一个月,就能水落石出了。”

温绍卿父子这一去果真三个月,这三个月就让大金的天下翻了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