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太太王氏接到杜氏的信儿说一准带着女儿和暖语过来,忙带着两个丫鬟和女儿打扫了两天,将家里外面都收拾的整洁,又命人准备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传了信给郝家,特指了一事让郝公子亲自来一趟。

范家在县衙的后面一条巷子里,原是在县衙里有房舍的,只是王氏不喜欢县衙里成日人来人往的喧嚣,特意用嫁妆在县衙后面买了个三进的小院,粉墙青瓦,小巧精致。

杜氏和贞娘才一下车,王氏已带着蕙兰迎了上来:“盼了几日了总算盼着太太来了”蕙兰忙上前给杜氏见礼,又拉着贞娘的手彼此见礼,很是亲热。

一行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屋子在正堂坐下,丫鬟奉了茶点,王氏笑道:“这是我娘家昨儿才送来的今年的老君眉,味儿还不错,太太和大小姐且尝尝。点心当然比不得府上的,是我们家蕙兰做的杏仁糕,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杜氏和贞娘都尝了尝赞了一番,王氏笑着看了看女儿,跟杜氏笑道:“这儿冷,让蕙兰带大小姐去她房里玩一会,太太上我房里小坐一会儿,咱们别跟着她们小姐妹,让她们自己乐乐,太太看可好?”

杜氏笑着点头。

蕙兰带着丫鬟将贞娘让到自己的闺房里。

蕙兰的闺房房间不大,拢了火盆,很暖和,屋子里放了琴架和一部古筝,墙上挂了一幅海棠春睡图,桌子上放了两盆水仙,白玉似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床是紫檀木的添漆床,上面铺了水绿色的杭绸褥子,窗子旁摆了一张宽大的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上面放了两个厚实的紫色牡丹引枕,中间放了一个小炕桌,桌上放了个线笸箩,里面是各色绣线和一幅绣了一半的雉鸡牡丹图。

蕙兰将贞娘让到罗汉床上,自己也盘膝坐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线笸箩放到桌子下面,贞娘知道,定了亲的女孩一般都要给婆家的公婆姐妹们做些见面礼,多数都是鞋袜荷包等等,蕙兰定了亲,自然要做些这样的活计,也不点破,只是笑笑,道:“姐姐的房间收拾的好精致。”蕙兰笑道:“有什么精致的,不过是凑合罢了,哪里比得上你们家的碧溪园呢?说起来还是夏天的时候去逛过一次,明年还想去瞧瞧的,只是怕,没那个机会了”

因为年纪大了,婆家怕耽搁,婚期定的很急,明年的五月初八。嫁到苏州只怕回来就难了,蕙兰有些黯然。贞娘也跟着叹了口气,转而安慰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明年你省亲回来带着姐夫来我们家玩,多个人不是更热闹?”蕙兰红了脸,嗔道:“你这丫头,你也定了亲的,嘴上就每个把门的?可好在你定的亲事知根知底的,你们是自小的情分,自然是,不同的”蕙兰有些羡慕的看着贞娘,亲上做亲,自小一处长大,听闻那表哥对贞娘很有情谊,自己呢,要嫁到苏州,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听闻那是个极大的家族,光是小叔子小姑子就有七八个,想想就觉得害怕。

贞娘何尝不知道蕙兰的恐慌,只好安抚道:“姐姐也莫想的那么多,你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况他们家再大也是商户人家,范叔叔是官身,他们家怎样也要顾全你的。我前些时候去了吴县送嫁,也是我自幼的手帕交,嫁了林家的四少爷,前几日来信说林姐夫待她极好,将从前的通房都遣散了,两个人十分恩爱,蕙兰姐姐是个冰雪聪明又标致的人儿,我想着将来必定也是得姐夫喜爱的”

蕙兰两弯新月眉微微一蹙,道:“我想起来了,是那辅国公家的大小姐吧?听闻嫁来林家时十里红妆,很是气派呢!”

“再大的气派也只是个身份罢了,真能得到夫君的疼爱,可不是这嫁妆多就可以办到的。”贞娘知道蕙兰的意思,以为元敏是因为辅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才能得到林家四少爷的喜爱,其实女人要靠着娘家的势力得到丈夫的心这是无比悲哀的一件事,也是最不能长久的事,对这样的男人而言,那不是妻子,只是合作的伙伴而已,一旦娘家的势力倒了,你还可以依仗什么呢?元敏是个聪明的女人,贞娘相信她不会依靠这样的身份来博取丈夫的欢心的。

蕙兰听出贞娘话里的意思,想了想道:“贞娘,我,有点害怕,听说迟家,规矩很大”

“迟家?”贞娘一愣,她一直没有留心蕙兰未婚夫婿家的姓氏,只知道是开绣坊的,是苏州最大的绣坊,叫“如意坊”苏州进上的绣品一多半都是出自如意坊的,迟家?不会是迟恭文吧?

“姐夫叫什么名字?”贞娘的语气有点急躁。

“迟恭郁。”

贞娘松了口气,看来跟那个迟恭文应该有点亲戚,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好。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蕙兰的手道:“所谓规矩什么的,都是人定的,你要是把人哄明白了,规矩就是给别人定的”又撇撇嘴道:“姐姐,你做的那杏仁糕好吃,能不能再赏妹妹一块尝尝,我还没吃够呢”她故意撒娇赖皮的口气逗乐了蕙兰,嫩笋似的指甲点上她的额头,笑道:“你说你,好歹也是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跟几日没吃饭似的,豆苓,去,把那杏仁糕,还有昨儿买的栗子糕、花生粘都拿上来,大小姐爱吃那杏仁酪,咱们厨房的桂妈熬的最好,我早上就叫她熬了,你看看她可熬好了吗?若好了就端上来!”

贞娘就笑:“哎呦,这么多的好吃的,姐姐可偏了我了,怎么才想起来,弄得我还熬了半日不好意思跟你讨吃的呢!”

蕙兰就喜爱贞娘这样由着性子烂漫的样儿,看着她就觉得很多生活中的不易和难耐都变得轻松起来,心情也就愉悦了许多:“才就光顾着和你说话了,竟给忘了,昨儿就预备下了,想着你爱吃的那几样点心,谁知见了你就顾着跟你说话了”

一时,豆苓将各色点心端上来,桂妈的杏仁酪果然做的极好,香浓滑腻,十分可口,贞娘吃着很喜欢,又跟蕙兰闲聊了一会,就有丫鬟来请俩人去吃午饭,贞娘见暖语脸涨的通红,知道定是见过那郝公子了,悄悄的问杜氏,杜氏笑着小声说:“我瞧好挺好,是个很本分老实的孩子。”贞娘放了心,吃过饭后跟着杜氏告辞回家。谁知刚出范家门口,家中的小厮小全就飞奔过来禀报:“奶奶,小姐,咱家大少爷被马车给撞了”

“什么?”杜氏被这句话吓得肝胆踞裂,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晕过去,贞娘也吓得脸色煞白,手脚冰凉。

“人在哪?纯哥儿在哪?”

“就在学堂不远处的胡同口”

杜氏和贞娘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形象了,相互扶着就跑了过去,好在学堂里县衙本来就不远,不过一炷香的路程。

一过去就见一辆青釉小车停在那,纯哥和阿昌蹲在路边,杜氏见了儿子几乎是扑过去的,急急地问:“撞哪里了?撞哪里了?”纯哥儿却哭着说:“不是撞我了,是撞到阿昌了。”杜氏这才发现原来纯哥没事,倒是阿昌倒在纯哥儿怀里,手臂和大腿都流着血,先是松了口气,贞娘问:“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马车给撞了?”

纯哥儿气鼓鼓的道:“我们才散了学,刚出了学堂,这辆破车就疯了似的冲着我撞过来了,幸好阿昌推开我,自己却被撞了”

贞娘回身看那小车,青色棉布帘,车身几乎没有上漆,看上去十分简洁朴素,车一旁立着两个彪形大汉,身材高大,气质彪悍,一脸的不耐烦,跟杜氏道:“你是那两孩子的母亲吧?我们赔医药费,一百两够了吧?”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雪白的银锭子递了过去,口气颇有些居高临下,杜氏本来见儿子没事,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可见这两个大汉说话如此无礼,心里升了把火,横眉道:“你们撞了人,赔了药费就算了?这是嘉定县城,你们赶着马车横行,撞了人还这么横?”嘉定百姓历来排外,见这大汉如此无礼,跟着起哄:“什么玩意?拉他们见官去”

那大汉见杜氏不领情,也来气了,抱着膀子道:“怎么着?你们还想讹诈不成?老子还真就不怕这个”另一个大汉稳重些,忙劝道:“主子有事,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别惹事。”转过身对杜氏道:“大嫂子,我们着急赶路,无心撞到了你家小少爷,实在对不住了,我兄弟脾气不好,您别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