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的荣年堂内,老夫人斜身靠坐在炕上,带着八宝嵌碧玺石戒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怀中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波斯猫,眼帘低垂,唇角勾的有些紧,因而显得十分肃穆。身前的仆妇们都是惯会看眼色的,都知道这会儿,老夫人的心情十分不好,一个个头也不抬,尽量屏住呼吸,屋子里满室寂静,苏嬷嬷挥了挥手,都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老夫人抬起眼,望着窗外盛开的满院桃花,姹紫嫣红,绚烂绵延出很远,她喜爱桃花,因此辅国公府的后院基本种满了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常常想起年轻时国公爷赞她艳若桃花,花样年华的新婚少妇,在桃花下娇羞的垂下脸庞,那个高大英伟的男子在她身边,伸手为她簪了一朵在鬓边,那甜美、柔软的芳香,绵延了她一生的回忆,从而成为她的勇气和支撑。

“使人去查了吗?”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干涩,苏嬷嬷麻利的奉上一碗茶,恭敬的回道:“去了,打发了两拨人去的,一拨去了咱们京城的各个牙行,一拨去了燕京,北安候一直是在燕京住着的,想来那边的人知道的更详细些,估摸这三五日就会有回信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长长的吁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和疲倦:“秦夫人再来问庚帖的事,就寻个由头先拖一拖,务必等去打探的人回来有了准信我才能放心,若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她的眼睛眯了眯,眼波中闪过一丝决绝:“我的元敏绝不能让人这般糟践了!”

回报是在五日后到的,派往两处的人汇合后派了一名口齿伶俐的家生子韩福胜向老夫人回报。

“什么?”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老夫人依然脸色煞白,不敢置信:“你,把详细的情况给我仔仔细细的说一遍!”

“是,小的们接到命令,分了两路去了北京和燕京的各个牙行打探,得知北安候府在燕京时每年都要换两三个个小厮,这个习惯是在世子爷满十四岁时就开始的,而且每次买回的小厮都要求签死契。”也就是说这样的小厮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上门追讨,生死由主人而定。

韩福胜咽了口吐沫,继续道:“这些小厮后来的情况没有人知道,北安候府的人嘴很紧,不过燕京一个不太景气的小牙行的牙人露了点口风,北安候府的世子爷喜爱娈童,而且性好虐杀,这些年进了北安候府的小厮基本都死了,对外只说是被撵了出去,或者偷了东西,或是私自逃跑了云云,但是有一次他上门找一个相熟的管家办事的时候,走错了路,遇到了以前经他手卖进侯府的一个小厮,那孩子只有十岁,满脸惊恐,浑身伤痕,看到他就浑身战栗的跪下来求他,让他带他出去,说世子爷不是人,是个魔鬼,跟他一起去的两个小厮都被活活祸害死了。他被吓坏了,做了很久的噩梦,从此再也不敢做北安候府的生意了,说太伤阴鸷。我们在北京的牙行里也打听了,北安候府来北京的这几年有所收敛,三年来一共买了八个小厮,十五个婢女,现在府上活着的小厮还有两个,其他的下落不明,婢女死了一个,据说是因为得了女儿痨想不开跳井了。我们想法设法套了北安候府一个赶车的车夫。”韩福胜咬了咬牙,想起那车夫一脸惋惜的猥琐的令人作呕的表情,觉得胃有些闷闷的:“那车夫说,那姑娘的尸体是他送出去的,不是淹死的,他送到乱葬岗的时候看了看,身上全是青紫,□,是烂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给”

老夫人挥了挥手,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用说了,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声张,去把侯爷给我叫来!”

韩福胜忙拱手退下。

苏嬷嬷也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长出口气:“怎么会这样?世子爷,世子爷居然”

正月的时候,礼部尚书秦之焕的夫人魏氏来府里拜访,言谈间提及自己的娘家侄儿——北安候世子魏桓,流露出想和辅国公府结亲的意思,老夫人也听闻这位世子爷一向有些才名,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五岁能文,七岁能诗,十二岁能做策论,据说他的师傅十分惋惜的说,若非世家子弟出生便有祖荫,以其文采,完全能中进士。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就借口二月二去护国寺上香,相看了一下,冰天雪地中,一身宝蓝白裘大氅的少年,姿容明秀,身子挺拔,仿佛雪地里拔节而立,清瘦优雅的翠竹,让人眼前一亮。

少年礼貌的上前问安,进退有度,举止雍容,任谁也看不出内里竟是个心狠手辣、乖戾龌龊的魔鬼。

辅国公安均廷一进门,就见老夫人面沉似水,忙给母亲问了安,老夫人也不废话,将刚才韩福胜回报的事情说了,安均廷也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皱,思忖半晌。

北安候魏观涛,字子楚,是武将出身,随昊玄帝在军中多年,是皇帝的心腹爱将,“嘉炆之乱”中,他是从龙之臣,性子豪爽、耿直,对皇帝忠心耿耿,很得皇帝的爱重,一直掌握着京郊神机营五万人马,是皇帝的亲卫。对这门婚事,安均廷其实是很乐见其成的,可是他看了看母亲的脸色,知道母亲是绝不会允许自己为了家族的利益,将元敏的终身交托这样一个人的,他又想了想,这样也好,皇帝生性多疑,对安家一直防备,如果自己真的跟北安候结了亲,只怕皇帝的疑心更甚,不如反其道行之

他挺直背,眉目朗然,道:“想不到,魏子楚那般豪烈爽直的性子,竟然有这么个斯文败类、禽兽不如的儿子,哼,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母亲放心,好在咱们俩家还没有议亲,大部分人都是在捕风捉影,没有什么真实的凭据在,对敏儿的名声无碍的!”

老夫人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道:“好,秦夫人那边我就说找了钦天监的人合了八字,咱们家元敏需配个木命的人才好,你先跟钦天监的陈大人打个招呼,若非必要,咱们也不必得罪了北安候府,不过,”老夫人的眼睛迸发出锐利如剑一般的光芒来:“依我看,打起来,也好!”

安均廷一震,看向母亲,那双锋锐的眼睛闪动着了然的光芒,母亲,依然是当年那个精明锐利、一身傲骨不逊须眉的女子啊!

安均廷一笑:“是,儿子听凭母亲吩咐!”

半个月后,京城中又流传了新的八卦,辅国公府和北安候府因为儿女姻缘的事情起了龃龉,原因是北安候府先跟辅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提了亲,辅国公府先是有了意思,相看了一番,也很中意,谁知道请钦天监合了八字,发现俩个孩子的命相不合,就推了,另外定了江南林家的四公子。俩家过了定,婚期定在大小姐及笄之后。谁知北安候觉得没面子,在一次聚会上喝醉说了“虎子焉能娶犬女?”气的辅国公府的二爷安均承找碴跟北安候的小弟弟魏观风狠狠打了一架,如今辅国公安均廷和北安候魏观涛上朝下朝见面都跟没看见似的,一个冷冷一哼,一个鼻孔朝天,甚至有一次皇帝赐宴,俩人坐席离得比较近,辅国公居然要求调换席位,皇帝倒是没生气,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就由了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