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感到头疼欲裂。

他昏昏沉沉地从卡座沙发上爬起来, 耳朵里充斥着喧闹的音乐和男男女女含混不清的歌声与尖叫。这声音和他刚走进酒吧时所听到的似乎没什么两样。太好了,这证明他还待在原地, 没醉醺醺地跑出去最后把自己搞迷路了。

他好像断片了。最后的记忆是他和汉弗莱碰杯,壮汉店主用的杯子都比别人大一整圈,罗曼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罗曼忽然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一瞬间,恐惧和庆幸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同时交织在心头。恐惧的是,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是他亲自脱掉的, 还是被什么人扒掉的?不管哪种情况都很恐怖啊!庆幸的是, 他居然还穿着一条底裤,没脱得一丝不挂, 这证明他还保存着最后的底线,没因为酒精而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 谢天谢地!

他在沙发底下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汉弗莱正在远处的舞池中翩翩起舞。这个词并不是反讽。那位退伍老兵拥有擎天高塔般的身材,舞姿却极为轻盈, 宛如一头飞翔的熊。

罗曼对汉弗莱的舞技毫无兴趣,他只想快点儿逃离这个人间万魔殿。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 跌跌撞撞走向大门。每走一步他的脑袋就疼一下, 好像有个空气人正拿着大锤砸他的后脑勺。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他努力思考一会儿就能想起个大概, 但是他头疼到无法进行这么复杂的意识活动, 只好放弃。

酒吧外的清凉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点儿, 他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扶着墙呕吐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晚上吃了什么,在他断片的那段时间里,汉弗莱有没有忽悠他吃什么乱七八糟的食物?就算有他也不想知道。他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努力稳定住摇晃的身体,防止自己一头栽进自己的呕吐物中。这些年作为运动员他努力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对于酒精向来浅尝辄止,所以他从没想过自己的酒量和酒品竟然这么差。这可真是个新鲜而不愉快的体验。

应该找辆车回家。罗曼忍着头痛努力思考道。他的车停在汉弗莱的店铺附近,离这里不远,但是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让他不能胜任驾驶工作。他的手机没电了,叫不了车,只能拦下一辆出租车。可是其他早他一步脱离苦海的醉鬼却捷足先登了。罗曼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望着出租车绝尘而去。

他吸了吸鼻子,摇摇晃晃越过马路,来到街道对面,希望能在人流量较少的地方找到拦车的机会。夜色已深,街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蹒跚而行。当人独自走夜路的人总免不了疑神疑鬼——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跟踪我?这样深沉的夜色中,哪怕被人打了闷棍都没人来救。罗曼几度回头观望以确认自己的安全。他视线模糊,哪怕有个跟踪者就贴在他背后他也看不见。但他长年累月接受的训练使他锻炼出了敏锐的直觉,哪怕眼睛看不见,身体也能觉察到危险,仿佛猛兽能从空气中嗅到危机的气息一样。

——有人在跟着他。

罗曼不敢掉以轻心,加快脚步,试图甩掉背后的人,但后方的气息跟着他加快速度,与他保持住不远不近的距离。

或许只是刚巧同路的人呢?罗曼心想。酒吧里的客人那么多,没准有人也正发愁拦不到车呢。

他突然停下来,装出要呕吐的样子。如果后面那人真是普通的过路人,肯定对他避之不及,会赶快超过去。这样他就安全了。

但是那个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罗曼没疑神疑鬼。他真的被跟踪了。

这条街道并不宽,只能容两辆车并行,周围也没有住家,哪怕罗曼呼救,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叫不来救援。在这种地方狭路相逢,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危险。正面迎敌总比把后背亮给敌人要好。

“什么人?”罗曼转身面对跟踪者。

“果然是你。”

跟踪者身穿黑色连帽衫,袖中闪过一道银光,亮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小刀,直指罗曼。

***

“人鱼跳跃”酒吧的保安看了看手表。他面前等着进酒吧的男女排成一列长队,低声抱怨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每隔十五分钟,保安就会放一波人进去,防止酒吧中人满为患。这间隔时间已经够短了,要知道,有些酒吧每半个小时才肯放人呢!可等待的队伍仍不满足。有几个人试图向保安行贿,均遭到正直保安严厉而无情的拒绝。贪图一时的小便宜的确快活,可是丢了工作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上次放人是在十分钟之前,再等五分钟,队伍就能缩短一大截。

一名银发男子一边从队伍尽头挤过来,一边向被他踩了脚的人道歉。他努力在人海中挣扎的身姿让保安想起了和波涛搏斗的海上渔夫。出于对他勇气的赞赏,保安礼貌地拦下了他,而不是直接将他丢到队伍外边。

“抱歉先生,请您和大家一样去排队。”

后边的人纷纷附和起来,对这个加塞者报以愤怒的咒骂。男子撩起银发,无视了后面的叫嚷,对保安说:“我要进去找人,我朋友喝醉了,我得把他接出来。”

“那你最好想办法让他自己走出来。”保安铁面无私。

“拜托了,请通融一下。”男子抓住保安的手,用力握了握,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张钞票塞进了保安手中,手法之精湛让保安不禁啧啧称奇——这个人为了插队肯定没少练手上的工夫。

可保安也不是凡俗之辈,这种试图用金钱破坏规则的人他见多了,所以早就锻炼出了非凡的拒绝技巧。他用同样精妙的手法将钞票塞了回去,说:“还是不行。如果你不愿到最后排队,那就休怪我不客气地把你丢过去了。”

门口的长龙再次大声附和,好几个人冲银发男子比出不雅手势,命令他滚远一点儿。男子看上去很想掰断那几个人的中指,但他忍住了。除了喜欢插队之外,他真是个自我克制的好市民。保安心想。

“我真的有急事。”

“这借口我听多了,你最好换个新鲜的。”

这时,听见骚动的值班经理走出来,扶着门框,对银发男子点点头:“哎呀,这不是剑之恺撒吗?怎么有兴大驾光临敝店?”

“我连你们店的门都进不去,谈何‘大驾光临’?”银发男子不悦地说。

“你早说要来,我肯定亲自在门口迎接。”说着经理转向保安,“让这位先生进来吧。”

“……又来?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了!”

“啊,今天真是个熟客盈门的好日子,对吧?”

保安歪了歪嘴,挥手放人了。队伍再次骚动起来。保安不得不吼了两句才压下他们的反对声。他自认为记忆力出众,但凡经常光临的客人他都能记住个大概,可他从没见过这银发男子。(哪怕他只来过一次,保安也能记忆犹新,他那张脸足够令人过目不忘。)

之前那黑头发的客人倒是面熟,经常跟另一个壮汉朋友一起来买醉,时常竖着进门横着出门。也不知这银发男和经理是什么关系。看他那张秀气的小脸蛋,再看看花枝招展的经理,可能是不可告人的PY关系吧。保安不禁阴暗地想。

被阴暗揣测的西萨尔和经理勾肩搭背地走进酒吧,扑面而来的酒精气味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他双眉紧蹙,仿佛大天使走进了罪恶之都索多玛。

“哎呀,我的战友,自从上次的‘阿金库尔战役’之后咱们就没见过面了吧!”索多玛的“市长”亲昵地揽着西萨尔的脖子,像是要往他脸上喷吐污秽的毒气好腐蚀他的俊脸,“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喝酒?第一杯我请客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