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斯趋步向前, 横刀一斩劈向西萨尔头部。西萨尔不疾不徐地迈开右腿, 同时右手持刀高举过头顶, 刀尖指向自己左膝, 稳稳地用强剑身接下这一刀。

罗曼曾经和阿列克斯以军刀术交过手, 但之后主学长剑, 军刀就暂且放下了。现在观摩阿列克斯和西萨尔的战斗,他方才明白为什么西萨尔说军刀是所有武器中最简单的一种。其他武器诸如长剑, 为了迷惑对手、保持优势,会不停地变换步伐, 两位决斗者常常面对面地绕圈子。而军刀的攻防却主要位于一条直线上, 步法与击剑极为相似。难怪当初他以击剑步法迎敌, 使得阿列克斯以为他诈称初学者。

红发青年的刀被格挡下之后, 他微微一顿,西萨尔抓住这连半秒钟都不到的空隙迅速运刀,脱离交缠状态,接着横向劈砍, 电光石火间便击中阿列克斯的面罩。

阿列克斯还想趁势还击,可西萨尔迅速后退,他一刀戳了个空。

裁判将长棍挡在二人之间, 表示一次交锋结束, 双方退后休整,准备第二次交锋。接着他用棍子指了指西萨尔, 劳伦斯和狮鹫那边的裁判同时举起蓝色小旗, 表示西萨尔击中。

看台上掌声不断。隔着这么老远罗曼都能听见阿列克斯面罩下传来“切”的一声。

“啧, 这老妖怪又耍什么宝。”奥古斯特咋舌。

“西萨尔不是打得很好吗?”罗曼问。

“他没用安吉洛的招式,反而用的是西尔弗的招式。这个守势叫作‘守护者’,特点是剑尖朝内而不是朝外。而安吉洛则认为所有守势都应该保持剑尖朝外45度。”

罗曼知道西尔弗,对安吉洛则不大了解,只在教材里大致读过他的介绍,隐约记得是军刀术的大师,他所编写的《步兵剑术》曾是所有英国陆军士兵的必修教科书,同时也是现代人学习军刀术的基础教材。

“他用这个招式有什么深意吗?”

“大概是为了挑衅?狮鹫那边有西尔弗剑术的大师,换作其他人肯定不敢在行家面前这么卖弄,但是西萨尔……我说不好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人的品格一向成谜。”

不知那位剑术大师有没有登场,或者跟他们一样在台下观战?看到西萨尔这么炫耀,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不过身为队友的他们也同样觉得西萨尔这人一言难尽。能让敌我双方同时伤脑筋的人大概也唯有西萨尔这独一份了吧。

接下来阿列克斯谨慎了许多,一改之前积极进攻的态度,转而防守,西萨尔几次试图进攻都没找到破绽。三分钟之内他们只交锋了四次,最终以西萨尔9分,阿列克斯3分结束了比赛。

第二、三组登场的都是罗曼不熟悉的人。由于阿列克斯大比分落后,所以他的队友肩上的负担额外沉重。但没人责怪他输得惨烈,也许是狮鹫卫队内部氛围友好融洽,也许是他们觉得输给堂堂“剑之恺撒”并不丢脸。

第二轮比赛,西萨尔接着上场,与狮鹫队的二号队员交手。可能是忌惮西萨尔的实力,二号队员同样采取了守势,力求少给对手送分。一场比赛下来,西萨尔并没高出几分。罗曼看着都替他着急,但西萨尔不慌不忙,退场后甚至轻轻松松地跟其他狮鹫卫队的观赛者聊起了天。

军刀项目总共九组比试,罗曼逐渐看出了门道。狮鹫卫队在安吉洛军刀术的基础上吸收了西尔弗长于防守的特点,就连西萨尔也没从他们身上占到什么便宜。而极光这边因为大多修习德式剑术,讲究“攻防一体”,因此攻击更加主动,但也时常因空门大开被对手无情捡漏。

西萨尔曾说长剑是所有武器的基础,果然诚不欺人,不同的长剑流派的特点甚至会影响到一个人使用其他种类武器的方式。

最终极光俱乐部以2分之差险胜狮鹫。阿列克斯极为懊悔,退场的时候他对长剑组的一位队友说:“抱歉,如果不是我输给西萨尔那么多分,我们本来能赢的。”

队友已经戴好面罩,整装待发。他冲阿列克斯摇摇头,安慰道:“如果不是西萨尔领先那么多,你和其他人也不会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阿列克斯在场边坐下,脱下面罩,瘦削的脸上挂满汗珠。他待会儿还要参加长剑组比赛,罗曼很是为他的体力而担忧。

主裁判宣布休息二十分钟,之后进行长剑组比赛。西萨尔换下防护服,接替劳伦斯的位置担任长剑组裁判。趁休息的空挡,他屁颠屁颠地跑到狮鹫那边,严肃地问阿列克斯:“你是怎么搞的?那什么破刀法?”

阿列克斯狠狠咬了下牙,没好气地说:“就算你剑术高超,也没必要特地过来嘲讽我吧?”

“我说真的,你学军刀也有好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你到底学了什么?”西萨尔转向那位已经戴好面罩的“狮鹫”,“他的军刀术是你教的吗,巴托勒?”

“我可没教过,是他自学的。我一向不教军刀术。”巴托勒说。

“那就奇怪了,哪怕对着安吉洛的教材独自练上半年,也不应该是这种水平!”

他语速很快,言辞激烈而急切,不像是嘲笑落败者的样子,反而像是真心为阿列克斯感到着急。听见他们的争执,狮鹫、极光双方的队员都围拢过去,罗曼和奥古斯特也是一样。一方面他们想听听西萨尔发表了什么高论,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恼羞成怒的阿列克斯和他当场打起来。

“我才没学安吉洛的刀法呢!”阿列克斯扭过头,不愿正视西萨尔。

“那你学的是什么?《骑兵剑术》?《冷钢》?”

“哼,才不是那些玩意儿呢。说出来怕吓死你,是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的剑法!”

西萨尔倒抽一口冷气,那表情微妙得就像听见法国人登陆了多佛海岸,既惶恐又难以置信。

——波顿是谁?

罗曼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忍住了。他不耻下问的本领和脸皮还没有精深到这个地步,他决定暗中藏起自己的无知,回家后请教谷歌以弥补知识的空白。

“波顿是谁?”奥古斯特大大咧咧地问。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罗曼叫道。

奥古斯特的问题引来许多人频频点头,看来这位在阿列克斯眼中大名鼎鼎的剑客其实不甚知名,至少在围观的这些人里不甚知名。

“英国著名探险家,参与了历史上的‘尼罗河源头发现行动’。”

人群自动分开,劈开人海的“摩西”——劳伦斯——抱着面罩走进圈子内,以毫无起伏的语调介绍道:“但他更著名的是翻译事业,你们一定听说过他的那本译作——《爱经》。”

众人登时肃然起敬!

哪怕他们没看过,也多少耳闻过这本来自神秘东方印度次大陆的性学经典。以学术论著的方式讨论啪啪啪简直是啪啪啪的最高境界了!这位理查德·波顿爵士瞬间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所有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大师!

以罗曼浅薄的认知,这样一位青史留名的大师所撰写的剑术著作,那一定是传世奇书了。但西萨尔的表情仿佛在说“并非如此”。

“你……你……”他有点儿语无伦次,“你为什么要读这个傻×的书?!”

“西萨尔!你怎么能说波顿大师是傻×!要是没有他的伟大贡献,今天人们的性生活该是多么贫乏啊!快向大师的在天之灵道歉!”奥古斯特当即为这位蒙受冤屈的翻译家鸣不平。

“伟大的翻译家不一定是伟大的剑客!他在翻译界和性学界的丰功伟绩我不否认,但是在剑术方面他就是个……就是个光说不练的键盘侠!”

“你怎么敢……”阿列克斯一把握住西萨尔的领带,恨不能用这根布条把他吊死。任何人听到自己的偶像被人这么贬低都会火冒三丈。罗曼也觉得西萨尔说得太过分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向来谈不上融洽,现在更是如同瓦斯泄露的矿井一般,任何一记小小的火星都能引发一场大爆炸。

“住手,阿列克斯。”巴托勒抬手在红发青年胸口一推,示意他不要动粗,“西萨尔是军刀术的大师,他肯定有他独到的见解,你不妨听一听。”

阿列克斯这才不情不愿地推开西萨尔。这位临时裁判向后一个趔趄,多亏罗曼撑住他,否则他可能会直接飞出场外。

“波顿的剑术体系到底有哪里不如安吉洛?”

西萨尔被逗乐了。“体系?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体系。安吉洛的著作是整个19世纪英国军队的必修教材,如果波顿的剑术真的更好,政府和军队难道是傻瓜吗?”

“这、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他的著述可比安吉洛详细多了!安吉洛的圆形图示根本是在搞笑,人怎么可能长成一个圆形?”

“你完全被波顿带偏了,安吉洛圆形图示表示的是人面前的360度方向,而不是武器所打击的人体部位。他将军刀横向、左右斜向和纵向的劈砍总结为七个攻击式,任何攻击都是由这七个方向之一发起的。学过安吉洛的人都知道,这七式指的是挥刀的方向,比如同样是第一式,可以用来砍你的头,也可以用来砍你的手,但挥刀方向都是一样的。可波顿却将七式误解为打击的部位。因此他发明了一种更为‘精确’的图示,以进攻部位来区分不同的招式。但这根本不实用。他所谓的‘剑术体系’完全建立在臆想之上,他的那本‘剑术巨著’里一多半内容是在贬低安吉洛,而不是认真论述剑法。跟着他学,能学成才有鬼。”

阿列克斯说不出话来了。巴托勒将他拉到身后,防止他再跟西萨尔起冲突。可红发青年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奉若圭臬的剑术体系弹指之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可想而知西萨尔的一席话对他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西萨尔同情地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天生不擅长军刀术,毕竟每个人都有其所长、有其所短,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被键盘侠耽误了。你下次读书之前能不能先跟巴托勒商量一下?要不然耽误的是你自己。”

“行了西萨尔,”巴托勒说,“你把他打击成这样,待会儿的比赛还要不要比了。”

“我说真的。著名教材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大家学了它之后能有所得。如果学了半天还没学出名堂,那么就没人再敢使用那本教材了。”西萨尔见无人回应自己,惊奇地问,“怎么?你们该不会真的相信世界上有籍籍无名不世出的剑法秘籍吧?”

许多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包括罗曼。可能是小说看多了吧,他还真相信有这回事。仔细想想,这事儿发生在现实中的概率基本等同于出门被飞机抛洒的冰冻尿柱戳死吧?

两个俱乐部的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这么久,看台上的观众早已不耐烦了。原定的二十分钟休息时间早已过去,催促比赛快点开始的叫声在馆内此起彼伏。琳赛抱着计时器小碎步跑过来,低声问:“你们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吗?还要讨论多久?能不能留到比赛结束后再说?”

“已经说完了。”巴托勒礼貌地说。他环顾众队友,尤其多瞄了几眼表情放空的阿列克斯,“你们都休息好了吧?别让观众们等急了。”

人群听从他的话当即散开,裁判与选手各就各位。长剑组最先出场的是罗曼。他以为第一个跟自己交手的定是阿列克斯无疑,但红发青年受了打击,瘫坐在一边的折叠椅上,至今还在断片中,所以由那位巴托勒先行与他对战。

罗曼系上蓝色丝带,戴上面罩,举剑向巴托勒行礼。巴托勒同样优雅地回礼。担任边裁的西萨尔站在罗曼背后,罗曼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落在自己背上。

主裁判以长棍点地,轮流询问两位选手是否准备好了,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平举长棍,表示比赛开始。

罗曼摆出屋顶式,谨慎地朝右方移动。巴托勒不疾不徐,效法的他的动作,也跟着移动。两人以篮球场中央为圆形绕起圈子。

西萨尔说过狮鹫卫队擅长西尔弗流派的剑术,长于防守,那么巴托勒应该不会轻易进攻,而是等罗曼攻过去之后才依靠滴水不漏的防守来反击。

罗曼不断在四种基本架势中变换,防止被巴托勒看穿目的,巴托勒也摇晃着剑尖,似乎试图迷惑对手。罗曼几次稍稍将剑尖向前推了几寸,接触巴托勒的剑刃,但不是被他躲开,就是被轻轻荡开。巴托勒似乎一点儿也不急着短兵相接。他如同一位老练的猎手,追逐着、戏耍着自己的猎物,待猎物耗尽体力、破绽百出的时刻才一举攻破。

他是不是在吸引我主动攻击?罗曼犹豫地想。防守是他的优势,如果我贸然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会不会反而落入他的陷阱。

为此他一直保持在巴托勒的攻击范围之外。人的肢体能做出的动作是有限的,双手举剑能接触到的范围只有那么大,除非大步移动,否则巴托勒打不中他。而巴托勒移动的话,罗曼就有更多时间来回避。

突然,巴托勒右脚前迈一步!

罗曼暗叫不好,急忙后退。他自认为已经退到巴托勒够不到的地方了,但巴托勒突然左手松开剑,直接用右手单手持剑刺击。当他的身体偏转过来的时候,攻击范围就远比双手持剑大得多!

罗曼下意识以“真·铁门”式格挡,双剑接触的瞬间,罗曼便抽边还剑,试图从左侧进攻巴托勒空门大开的身体。巴托勒立刻后退,单手迎击。罗曼的剑堪堪砍中他的护手,并没有击中手腕,因此没有得分。

但巴托勒颓势已现。单手持剑虽然攻击范围更大,但对剑的掌控能力就更弱,单手的力量毕竟难敌双手。罗曼乘胜追击,正想切换为公牛式进攻,但未等剑刃落下,巴托勒就单手持剑划过罗曼腹部。

中计了!罗曼心中大声责备自己。早就看出单手持剑攻击范围更大,他为什么还要追上去呢?而且仍旧是用双手持剑进攻?哪怕他力量更强,但巴托勒仍旧占有“射程”的绝对优势啊!

然而一切还没结束。罗曼还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巴托勒因为挥砍的惯性,直接顺时针转体,将背后暴露给了罗曼。这正是绝妙的复仇时刻!

他一剑劈向巴托勒后背。

可是剑柄上并没有传来砍中衣物的触感,相反,他听见了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巴托勒竟在完全背对罗曼的刹那,将长剑竖在背后,姿势如同负剑,生生防守下了这一击!

“停止!”主裁判喊道。他转向边裁:“得分?”

两位边裁同时将红色小旗举过头顶。这次友谊赛也是参照剑鱼规则,罗曼之前特意学习了一下这套规则,知道这是表示得分的方法:上举某色旗帜表示某方得3分,平举则表示得2分。最终以一次交锋中的高分减去低分,只记录最终结果,否则一方很容易快速获得10分,提前结束比赛。

主裁判接着说:“红方记录一次犯规,在交锋停止之前他就背对对手了。”

于是琳赛将红方的分数牌翻到2,并在红方牌子边放上了一张黄牌。

这也是比赛规则之一。选手出现违规行为,裁判首先警告一次,再犯则会以扣除1分或取消参赛资格作为惩罚。违规行为五花八门,从“裁判喊停前就摘下面罩”、“裁判喊停后还在击打对手”到“赛前赛后拒绝向对手行礼”、“故意输给对手”不一而足,其中“在裁判喊停前背对对手”也是违规行为。至于为何这样规定,大概一是不安全,二是在欧洲文化中,背对对手是轻蔑或懦弱的行为吧。

罗曼当初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规定只大致扫了一眼,专注于具体的得分细则,完全没在意这些,大概是觉得赛场上没人会蠢到真的犯下这些错误吧。今天他算是大开眼界了,还真有人犯这种错啊!

巴托勒轻笑了一声,对他收到的警告不以为意。哪怕吃了张黄牌,他的得分也依旧领先。

罗曼还在熟悉双手剑的运用,尚未学到单手刺击的法门,平时和西萨尔练习,教练也从不以单手持剑偷袭他,以至于他几乎忘了单手刺击也是攻击方式的一种,以至于被巴托勒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大意了。

第二次交锋开始。

罗曼时刻警惕着巴托勒的单手刺击,一直保持着屋顶式,几乎不敢变换其他架势。此举正中巴托勒下怀。他又是突然前趋,再度单手突刺,罗曼如前一次交锋,挡开他的剑。巴托勒一击不中,自知胜率不高,便极速后退。等罗曼一边摆好防御架势一边追上去时,他已经退得老远了。主裁宣布本次交锋结束,罗曼只能愤愤不平地回到场地对角线的一段,等待下一次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