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号,诸事大吉,庄母带了礼物,来安国侯府亲自向田氏提亲。上回交换康贴,请了寺里的高僧合了八字,大吉之数,庄母就再无顾忌,准备了三牲酒水过来,正式送了聘书,定下亲迎的日子,就在今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那时候徐璐应该已生了孩子,可以亲自操持了。

虽说安国侯府不介意给徐琳操办婚事,但到底影响不怎么好。于是田氏应徐成荣的吩咐,拿出徐成荣交给她的银钱,在西直门外的一处银杏胡同里买了间三进的宅院。

京城米珠薪桂,好些京官奋斗多年仍然无法拥有自己的一片斗室。但徐成荣是外地官员,加上福州又是富庶之地,多少也是有些灰入收入的。加上原本的积蓄,也只够买宅子。徐璐又私下拿了三千两银子给田氏,用来装饰,采买家具,请人重新粉刷。所幸容嬷嬷念旧,也送了八百两银子过去。

望着昔日被自己呼来喝去一口一个老不死的容嬷嬷,田氏再是脸皮厚,这会子也是一张老脸胀得发紫,在容嬷嬷面前,连手都没地方放了。

经过长达一年的居移体,养移气,容嬷嬷原来在徐家的卑微之态早已没了,如今的她,穿着藏青色福寿纹褙子,戴赤金眉勒,圆髻上簪了羊脂玉簪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伶俐的丫头服侍着。俨然是某官家贵妇,矜持倨傲。

徐璐拉着容嬷嬷,同坐到临窗大炕上,语气愉悦地对田氏说:“现在她老人家可不叫容嬷嬷了,论起来,她还是咱们的舅婆呢,祖母她老人家的嫡亲弟媳妇呢。娘,您也要叫一声舅妈的。”

田氏胀红了脸皮,期期艾艾地叫了声:“舅母。”

容嬷嬷从鼻子里哼了声,一个丫鬟捧着个巴掌宽的荷包来,说:“这是我给琳姐儿的见面礼,琳姐儿快要出嫁了,看在当年大姐的份上,我这个舅婆也来给琳姐儿添些妆。”

李骏在嗣母李老夫人的许可下,认了容氏,并接到了护国侯府,以正经长辈称之。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位老妇人是护国侯的亲祖母,昔日的珲王妃。也因李骏认了李老夫人为嗣母,礼法却是与容嬷嬷无关的。但李老夫人许可,李骏肯认,自是皆大欢喜。容老夫人也很本份,从来不在护国府摆老夫人的架子,对李氏也是客客气气,也不置喙李家的任何事,得到了李老夫人和李骏夫妻的尊重,也愿意给容老夫人这份尊荣体面。

如今容老夫人出入的座驾是侯府制的三驾缂丝马车,佣仆如群,比一般老太君老封君还要体面三分呢。

田氏脸红似血,讪讪不成言。徐璐佯装没有瞧到,只对徐琳说:“舅婆出手忒大方,妹妹还不赶紧给舅婆磕头谢恩?”

徐琳从尴尬中回过神来,赶紧跪了下来,给容氏恭敬地磕了个头。

容氏淡淡地说:“罢了,琳姐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没有你这个姐姐聪慧伶俐,但也是个极省心的孩子。也亏得没有像你母亲那般粗俗无礼,倒也是极难得了。”

徐琳脸儿也是胀红了,虽然她没有像田氏那般苛刻过容氏,但也从未正眼瞧过,如今让容氏这么一说,什么滋味都齐全了。

田氏更不必说,站在那,手足无措,只差钻地缝了。

容氏不再是徐家的奴才,而是徐家的正经亲戚长辈,又是这般身份,徐珏徐环也从外院进来,向容氏磕头。容氏对两个哥儿也是冷冷淡淡的,不过仍是准备了礼物,给徐珏兄弟的全是清一色的羊脂玉镇纸和羊脂玉的佩环。给徐琳的要丰厚些,一张八百两面额的银票,一副全新打造的镶祖母绿宝石和猫眼石的赤金头面,就光这一套头面,大概也要值三四百两银子了。

如此大手笔,也是看在徐璐的份上,或许还有容氏扬眉吐气的报复性赏赐罢。

田氏也知道容嬷嬷亲孙子的身份,也想与容嬷嬷尽释前嫌,耐何嘴巴笨,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以前是我猪油糊了心,错把珍珠当鱼眼,怠慢您老人家了,还请您老人家大人大量,恕罪则个”等干巴巴的话。

反倒是徐珏兄弟,倒是说得顺溜,面上摆出一副痛悔和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对容嬷嬷低声道:“……恭喜您老人家找回亲人,我们兄弟很是替您高兴。看舅婆过得还不错,想来表舅对您也很好。我们也就放心了。”顿了下,又很不好意思地道:“……以前是我们怠慢您了……千言万语都没法子述说此刻的心情。人家说莫欺少年穷,可您老人家的经历,却给我们敲响了警钟,那就是甭管年少还是年老,都是欺不得的。”

容嬷嬷怔了怔,脸色如遇上阳光的雪水,很快就融化了,她感叹地笑了起来:“看来你们兄弟俩读书是读对了,读聪明了,居然还能理悟出这样的道理来。不枉你姐姐下那么大的功夫给你们寻请名师。”

徐珏肃容道:“能拥有这样的长姐,也是我们兄弟莫大的福气。”

徐环也跟着开口:“长姐对我和大哥的恩泽,愚弟没齿难忘。”

徐璐笑着说:“一家人,何必还说两样话?都坐下说话吧,咱们的舅婆没你们想像中的小心眼。”

容氏也说:“罢了,看在璐姐儿的份上,以前的事儿就甭再提了。都坐下说话吧。”

田氏脸色这才好看起来,讪讪地坐了,在徐璐有意的推动下,气氛总算好了起来。

十月份正是河蟹飘香之际,好些讲究的人家,都爱在家中大摆蟹宴,宴请亲朋诸友入府品蟹。徐璐只恨有孕在身,没法子敝开肚皮吃,口水都流了满地。

加上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一年一庆的中秋节来临,帝都各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楼,临轩赏月。或举家大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舞凑,酌酒高歌。

安国侯这样的勋贵人家,更是早在三天前就开始着手准备,早早订下梨园班子,在中秋之夜,登望月楼赏月,安排家宴,看戏观舞,以酬佳节。

而皇宫中还要举办盛大的赏祭月大典,也并不是所有外命妇都能进宫,加上宗室,皇室亲眷,也就只剩下二十个名额,这些人能够进宫陪同皇后登望月台参加祭月仪式,本身就是一种“得圣宠”的像征。所以好些颇得圣恩,自觉有条件入宫的外命妇,着实如路玲玲所说,总会花样百出地贿赂宫中有品秩有权势的太监宫女,或是送重礼进宫,直接送给皇后,想让皇后拿人手软。

按璐玲玲的意思就是:每年宫中举力盛宴,富了一些得脸的太监宫女,累了皇后,苦了皇帝,穷了外命妇。

武夫人一向不去凑这些热闹,她喜欢的是闷声发大财。不过宫中依然赏赐了月饼和皇后亲自酿的桂花酿,以及中秋应景之御赐之物下来,也算是对凌家的格外恩泽了。

闻得今年杨士清夫人居然也在入宫名单中,徐璐尽管吃惊,但面上却是不曾表现出来,反而对一些客人说:“杨夫人果真是简在圣心。”她当然明白这些人想看自己的笑话,她才不上当呢。好歹也做了两年的侯府少夫人,起码的诚府还是有的。就算恨不得杨夫人滚到茅坑里吃屎,最基本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

徐璐月份渐重,武夫人不敢让她太过忙禄,便把家宴之事全揽了过去,让厨房做了几箩筐的五仁月饼,拿出往年珍藏地下室的桂花酿,分送各家亲朋友好,以及凌家各大管事掌柜,知客幕僚。到了中秋这一日,晚上设大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祭品,祭月仪式完毕后,登望月楼赏月听戏。

今日侯府请了京城最著名的梨园班子入府唱戏,凌家人口简单,加上主子们都忙碌,少有闲暇听戏,倒未曾像别的富豪勋贵那般,在府中豢养戏子。

所以每逢重大节气,也只是从外头请伶人入府献唱。

戏台就搭在射月厅外头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戏台有丈多高,武夫人还请了凌家亲近的族人妯娌,以及养在凌家的幕僚家眷,在望月楼观看,而凌宽则陪着众多客人在另一幢摘星楼宴客。

今日唱戏的是京城有名的旦角,艺名叫玉兰香,生得纤巧柔雅,风流妩媚,一双滴溜溜的大眼,微微上挑着,像勾魂似的,那副嗓子也极为清丽动人,如同黄茑出谷,令人沉醉其中。

当玉兰香唱完了一曲后,望月楼倒是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但摘星楼那边却响来一阵爆喝声,只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唱得好,赏。”

果然就有一个穿秋香色比甲的丫鬟端着个托盘去了戏台,徐璐目测估计,托盘里应该有二十两银子的赏赐吧。

玉兰香每唱一曲,就像摘星楼那边的男客丢个媚眼过去。而摘星楼那边便会爆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紧接着,就有些不三不四的话从那边传出来。全是对玉立香的轻佻之语。

但玉兰香却是面不改色,依然笑魇如花,媚眼飘飘。整座摘星楼都要被掀垮似的。

徐璐暗自摇头,这些男人呀,平时候再是道貌岸然,一旦二两猫尿下肚,就毫无正经形像了。什么话都说得口,居然公然与伶人调起情来。

徐璐就不大瞧得上玉兰香了,也不豫再听下去,借口乏了,准备去歇着。

武夫人自然很好说话,但乔老太太却是沉下脸色来,训道:“没规矩,长辈们都还在呢,你一个小辈不在此陪着,还好意思去歇着?真当自己是金贵人。”

若是放在半年前,乔老老太太也是不敢这样说徐璐的,但自从大家都知道徐璐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是怪胎后,幸灾乐祸者就多了起来,虽未曾表现出来,但乔老太太却最爱倚老卖老,加上她也是凌家出来的小姐,又是凌宽的嫡亲姑母,自认在凌家属头一份的,说话也就无所顾忌了。